樸北秀故意裝糊塗,目的當然是要讓海漢一方將自己所能得到的好處說得更明確一些,再以此來衡量是否值得冒險去勸說上司在移民問題上作出讓步。如果海漢拿出來的好處有足夠的份量,那關於移民的問題也不是不可以再想想辦法。
提出這個方案是劉尚的主意,不過給朝鮮官員多少好處,這個事就得符力來決定了。
符力接下來給出了兩個方案,一個是一次性給予樸北秀一筆經費,作爲他打點上下疏通關係的開支,而這筆錢就存在海漢銀行裡,任由樸北秀自行支取;另一個方案是在朝鮮之外的某處地方贈予樸北秀一塊種植園,每年將其收入存在樸北秀的賬號上,收益期可以長達數十年,樸北秀也可自行派人前往當地管理經營。
樸北秀可以自行選擇一夜暴富還是細水長流,而後者還有一個額外的好處便是給他留下了海外的退路,如果日後要離開朝鮮,亦或是將家人送到海外開枝散葉,這處產業都將是其立足的根基。當然了,眼下樸北秀還是朝鮮重臣金尚憲的心腹,隨着抗清戰事的結束,主戰派在朝鮮官場上崛起已成定局,前途一片大好,這種退路似乎暫時還派不上什麼用場。
最終樸北秀還是選擇了對他當下更爲有利的第一種解決方案,不過爲了確保能夠成事,海漢在事前只會給他承諾數目的三成,等兩國就移民問題達成初步協議之後,海漢纔會通過銀行賬戶向他支付剩餘的部分。
至於這筆經費從何而來,其實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從朝鮮交給海漢的專項軍費補貼中摳一筆出來辦這件事,樸北秀最終到手的錢,也還是從朝鮮國庫裡出來的,海漢這邊其實並沒有掏錢。
當然這種安排還需得到軍方的支持才行,畢竟朝鮮官方拿出來的錢是以軍費補貼的名義交給了海漢駐軍,這筆錢是暫時由軍方代管,所以符力回頭還得打個報告給錢天敦。不過相比打開移民通道之後的長期收益,錢天敦應該也不會太介意這種用於收買朝鮮官員的支出。
談定了這件事之後,酒桌上的氣氛就更加輕鬆了。在談判桌上幾個月都沒談定的問題,今天在酒桌上得到了比較圓滿的解決,這談判效率比起官方的正式磋商可要高多了。
或許是因爲出身黎峒,從小便喝慣了自釀的各種果酒,符力的酒量比劉尚要好太多,甚至還有餘力幫不勝酒力的劉尚擋酒。這邊樸北秀加上兩個手下,竟然還喝不過單槍匹馬的符力。最後五個人喝了將近兩壇酒,劉尚最終還是沒撐到散場就躺下了,三個朝鮮人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裡去,只有符力還能有餘力自行離開。
翌日一早,符力便與劉尚一起去了指揮部求見錢天敦,向他彙報了前一天與朝鮮官員會談的結果。果然錢天敦對於收買朝鮮官員所產生的開銷並不是特別在意,他更關心的是這事的後續跟進,以督促朝鮮方面儘早就移民問題達成協議。
“錢可以給,但事情一定要辦妥。”錢天敦伸出手朝符力點了點道:“路已經鋪好了,這件事接下來就交給你負責了。”
“卑職定不辱命!”符力立刻堅定地回答道。這是他在來到朝鮮之後接手的第一個正式任務,自然不容有失。不過劉尚離任在即,沒了這個肯出力幫忙的同僚,符力需要獨力應付的困難估計少不了。
接下來的幾日,符力仍然是在忙碌的工作交接中度過。大同江基地的民政管理工作涉及多個國家,如果符力不是在三亞幹了這麼些年,早就習慣了國際化的工作環境,與各國人士打交道的經驗十分豐富,換個人恐怕就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上手了。
但饒是如此,民政管理工作的繁瑣也是讓符力暗暗叫苦不已,他過去是負責治安事務,但現在要負責的可不僅僅是治安領域而已,光是這幾千人的日常工作安排就足以讓人暈頭轉向了。
雖然劉尚在來到這裡之後短短兩三個月裡搭建起了民政管理機構,並且培訓了一批從本地提拔的基層幹部,但這些人接受培訓和入職的時間都太短,即便是在符力這個半外行看來也還是不夠專業,別說幫符力分憂,很多時候還得符力親自過問之後再給他們安排工作。
但這也沒什麼可抱怨的,畢竟從朝鮮請求軍事援助到修建大同江基地,這中間也不過幾個月而已,海漢根本就來不及組織起足夠的幹部送來這裡,所以纔不得不就近從遼東和山東調派官員過來應急,劉尚就是其中之一。符力這個時候過來接手,已經是跳過了最麻煩的一段時期,比起劉尚來的時候可輕鬆多了。
白天忙完工作的事還不算完,每晚都如劉尚所說的那樣,有人排着隊請符力吃飯。這可不是工作之餘放鬆的吃吃喝喝,做東請客的幾乎都是與符力存在工作關係的同僚或者下屬,而在飯局間也都會有各自的利益訴求。符力必須要在酒酣耳熱之間保持清醒,確認每個人的態度和想法,在自己的腦海裡搭建起本地官場的人際關係網。
這些人情往來對於離開了三亞這個熟悉環境的符力來說,算得上是一種比較新奇的體驗,也讓他更多地瞭解到海漢的海外控制區究竟是如何進行運轉。很多以前在三亞只能通過文字來了解的信息,如今就有了更多設身處地的真實感受。
海漢在朝鮮的統治區雖然面積不大,但性質比較特殊,軍事基地無形中就享有了很多特權。不過在海漢的規劃中,這處地方在戰後除了駐軍這個功能之外,還得承擔起一部分的貿易職能,屆時會劃出一部分地界,用於修建商棧、倉庫、民用碼頭等設施。
不過目前三亞還並未派遣商務部門的官員前來這裡組建商業結構,停靠這裡的海漢和大明商船也多是自發性質,缺乏統一的管理。劉尚建議符力上任之後儘快將海上貿易納入本地的規劃之中,開啓官方組織的招商活動,讓商人們也加入到本地的港口建設工程中,以加速本地的基礎設施建設速度。
在符力抵達大同江基地一週之後,劉尚終於要卸任返回遼東了。臨走前一天,符力做東邀請劉尚,踐行之餘也是順便答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符力原本還想借着這個由頭請錢天敦和王湯姆出席,不過這兩位早幾天已經出發南下去漢城,與朝鮮國王商議戰後的各項事務安排,時間上恰好錯過了。
“此去一別,下次碰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劉主任今天可別再跟我客氣了,須得滿飲此杯!”符力主動舉杯相邀。
劉尚苦笑着舉杯應道:“這杯在下喝了便是,不過符主任就不要再勸了,不然在下又得先走一步了。”
說笑歸說笑,劉尚這杯酒喝到一半,符力便讓他放下了,真把劉尚灌醉了,這個飯局就進行不下去了。
劉尚放下酒杯道:“大同江基地到旅順港也就兩百多海里,以後走動的機會還很多,符主任什麼時候得空了,隨時可以到金州來遊玩幾天。”
“一時半會怕是空不下來啊!”符力感慨道:“好多工作都在排計劃,我估計今年都不會有假期了。真要來金州的話,那隻能看什麼時候有公幹的機會了。”
送走了劉尚之後,符力也顧不得多去想下次會面的事了。如今王湯姆和錢天敦都去了漢城,摩根帶着他的狙擊隊要去山東拉練,這基地裡文武官員便是符力和高橋南二人暫時做主,要處理的事情還有一大堆。接下來這段時間,估計他也要體驗一下劉尚前段時間那種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到的滋味了。
而此時錢天敦和王湯姆已經乘坐戰艦抵達了漢城,同行的還有安南武官鄭廷和和葡萄牙武官西芒,他們也會就貿易問題與朝鮮展開談判。而福建水師因爲身份原因,就沒有派代表參與這次會晤了,畢竟許裕拙又不可能代表大明與朝鮮達成任何協定,反倒有可能會讓駐在漢城的大明使節抓到不必要的把柄。
福建水師這次派出艦隊加入聯軍出兵朝鮮的行動並未獲得大明朝廷許可,可以說是擅自出徵。朝廷當然也不是一點風聲都沒收到,但如果因此降罪福建駐軍,非但無用而且影響不好,只會凸顯出朝廷對地方駐軍的掌控力太差,所以朝廷和兵部對此也都故作不知,任由福建水師作爲。
只要福建水師的軍官在朝鮮境內不要與大明使節碰面,那麼大家都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而朝鮮當局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向其中一方提及這種令人尷尬的局面。所以戰爭結束後許裕拙並沒有隨海漢將領前往漢城,而是帶水師艦隊去了鴨綠江,以確保清軍不會再發動一次反撲攻勢。
作爲朝鮮的救命恩人,王湯姆一行自然是得到了極高的禮遇,朝鮮國王李倧在漢江邊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由金尚憲作爲代表到場迎接聯軍將領們的到來。而國王李倧也離開了景福宮,率領衆臣來到光化門外接見聯軍將領——過去迎接宗主國大明派來的使臣,排場也就不外如是了。
賓主見面寒暄一番之後,李倧便將客人們迎入宮中,設宴款待。這次聯軍出兵打退了清軍入侵,並且一路追着屁股將其攆回了鴨綠江以北,李倧對此非常滿意,在席間也毫不掩飾地將海漢爲首的聯軍稱爲“天兵天將”,對其表現讚不絕口。
“貴國言而有信,出兵助我國退敵,今後有貴國軍隊常駐大同江一線,我國便再也無需擔心清軍入侵了!”李倧並不認爲海漢軍駐紮在朝鮮國土上有什麼問題,反倒是覺得這樣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安全感。
“既然是盟國,這都是應有之意,國王陛下過獎了。”王湯姆很客氣地說道。當然了,這種客氣在一定程度上是爲了朝鮮提供的鉅額軍費,畢竟人家花錢買平安,海漢這邊收了錢自然要給予最穩妥的待遇。
李倧其實很慶幸之前選擇了與海漢締結軍事同盟,否則這次清軍入侵,自己還真沒別的地方可以搬救兵了。泥菩薩過江的大明是肯定不會出兵的,他早就問過大明使臣,對方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託辭之後,最後只答應建議朝廷給東江鎮下旨,讓其協助朝鮮抵禦清軍。
可問題是東江鎮上下早就投靠了海漢,連家都從皮島搬到金州去了,大明這邊就算下再多的聖旨也調不動這支部隊了,這事大明不可能不明白,說白了就是想把事情搪塞過去,不願在內憂外患的處境中再抽調兵力去救朝鮮了。
李倧可以理解大明的選擇,但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在他看來宗主國就應該有宗主國的實力,連清軍都不敢碰,放任朝鮮捱打,這種宗主國要來何用?反觀海漢雖然比較市儈,但人家是實打實地從南海拉了幾千軍隊過來,在朝鮮前前後後作戰幾個月,將曾經不可一世的清軍趕回了老巢,這纔是帶頭大哥該有的作派。
所以在戰爭結束之後,李倧也想明白了,既然大明無法再給朝鮮提供應有的庇護,而海漢在這方面卻有着相當明顯的優勢,那朝鮮就沒有必要再對大明保持畢恭畢敬的狀態了,倒是與海漢交好的實惠更大一些。加入海漢牽頭的軍事同盟,或許纔是朝鮮今後實現自保的最佳方案。
僅僅只是駐軍那當然是不夠的,李倧還需要海漢提供更多的軍事援助,比如代爲訓練軍隊,培訓軍官,購入海漢產的武器裝備等等。但這些提高軍力的措施都需耗費大量金錢,所以朝鮮現在也需要有新的手段來廣開財路才行,總不能一直指望着南方的地主募捐來支撐軍隊的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