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特戰團曾經歷過的數次大規模城區巷戰,發生在平戶的這場戰鬥其實還算不上太艱難。不論是1629年在安南國參加的順化戰役,還是去年年初遠赴呂宋島攻打馬尼拉城的作戰行動,特戰團在當時所遭遇的抵抗強度其實都要遠勝於眼下的平戶藩軍。
此外平戶藩還有一個不得不提到的劣勢,日本的民房多是竹木結構,平戶城區也是如此,磚石結構的建築並不多,這就使得守軍難以依靠堅固的掩體來與海漢軍進行周旋。
藩軍雖然試圖依託民房或者街壘來延緩海漢軍的攻勢,但最終所起到的效果並不理想,只有少數有小隊藩軍人馬豁出性命死戰不退的區域,才能稍稍抵擋一下,但這些士兵卻會因此而失去撤離的機會,很快便會被迅速增援的海漢軍包圍剿殺。
先頭部隊在距離城南防線不遠處徵用了一套屬於本地某富商的宅子,並將其設置爲前線指揮部,由高橋南坐鎮此地指揮作戰。
高橋南如今作爲統率特戰團的高級將官,基本不會再挽起袖子親自上陣參與搏殺了。相較於親手殺敵,對他而言更重要的任務是保證部隊能夠完成作戰目標。
傳令兵不停進進出出,送來前線的最新戰報,再將指揮部的命令帶去火線。而數名參謀官則是分頭整理這些戰報,立刻在大地圖上標明目前的交戰地點,並向高橋南匯報各方面的戰場信息。
敵軍投入戰場的大致兵力、抵抗力度、傷亡狀況,我軍的進攻方向、推進速度、彈藥消耗,高橋南都必須儘可能掌握實時信息,並根據戰況作出相應的調整。
當然了,關於攻打平戶城區的作戰方案,其實早就在戰前制定好了,目前推進速度雖然放慢了,但因爲戰局走勢基本還算順利,所需的也僅僅只是根據戰場變化對一些細節部署做小幅度的調整,慢慢壓迫對手的活動空間。
如果是按照高橋南早期的作戰風格,在確認對手實力弱於自己的情況下肯定是高歌猛進,一鼓作氣打垮對方作數。不過隨着職位越來越高,手底下統領的部隊越來越多,高橋南的指揮風格也在慢慢地趨於穩重。
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歷年來經過多次進修培訓之後,他對戰爭的理解更爲深刻,不再輕易選擇比較激進的作戰方式,更願意使用穩妥的戰術去取得戰鬥的勝利;此外還有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原因,那便是他所指揮的這支部隊早已經成爲了海漢國引以爲傲的王牌部隊,是名聲在外的不敗之師,維護這種光榮戰績的穩定也是他作爲指揮官的責任之一。
高橋南仔細聽取了參謀們的報告,雖然目前的推進速度並不是很理想,但從戰報來看,敵軍的抵抗力度已經逐漸變弱,而且參戰兵力似乎也要遠遠小於之前的預計。
“根據戰報來看看,敵軍的作戰明顯缺乏統一的調度,小隊人馬各自爲戰的狀況居多。我認爲這是因爲的敵軍對戰爭進行到城區巷戰這一步缺乏足夠的準備,因此也沒有相應的作戰方案所致。當然了,就算他們的指揮官想到了這一層,想必也沒辦法提前進行演練,否則不等我們打過來,平戶這地方自己就先亂了。”
高橋南聽完之後便開始做戰報分析,參謀們也圍攏到他身邊,聚精會神地聽他解讀這些戰報中的信息。
這些參謀大部分都是從基層軍官中選拔出來,有一定文化基礎和實戰經驗的年輕軍官,他們都在三亞的陸軍學院接受過指揮專業的進修培訓,而能夠有機會在實戰中聽到高橋南這種經驗豐富的名將分析戰局,對他們來說都是非常難得的經歷。
平戶是日本最重要的貿易港之一,這裡的時局是否太平,會對整個日本國的海貿狀況產生直接影響。而平戶藩一直以來堅持花大力氣建設水軍部隊,目的之一也是爲了保證這地方的太平。但不管平戶藩軍怎麼練兵,他們顯然不太可能在自家的城區內操練巷戰,那樣除了干擾本地的貿易環境,更有可能會引發民衆的恐慌情緒。
高橋南正是判斷到了這一點,所以他認爲對手的抵抗作戰缺乏指揮調度的原因,是無法對這個特殊作戰環境提前備戰所致。而這裡雖然對特戰團來說是一個陌生環境,但部隊完全可以憑藉過去積累的城區巷戰經驗,來對付這些散佈於城內各個地方的烏合之衆。
“如何對付城區作戰環境下的這種小股敵人,我想你們在進修的時候都已經學習過相應的戰術,穿插、切割、包圍、殲滅……去給你們負責的部隊下達作戰命令吧,我們要在天黑之前儘量完成對城區的控制……至少,要先配合海軍把港口區域佔領下來,這樣我們才能就近獲得補給。”高橋南再一次向作戰參謀們強調了接下來的主攻方向。
在這場攻打城區的作戰中,每一名參謀負責一個連隊的行動,收集整理相關的戰報,同時向其傳達指揮部的最新作戰指令。這些命令並不都是由高橋南親自下達,他現在只需要確定大的策略和方向,而具體的指令則是由這些參謀軍官們制定和分發,再由一線的部隊負責執行。
這樣的作戰方式讓指揮部與前線之間的信息交換保持高效,同時指揮官也能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整個戰局的走向上,而不是花費大量精力去對每一個班排連進行微操指揮。
而參謀部門除了能夠提升指揮部的運作效率之外,同時也是在培養一批擁有協同指揮能力的高級軍官。這些軍官在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之後,大多又會再次回到作戰部隊,擔任連營級別的指揮官。
命令很快就從指揮部傳達到了一線的作戰部隊,而這個時候其實交戰的火線已經推進到了港區的南端,離港口碼頭也就一條街了。
不過平戶城舊址,藩主府邸和部分家臣的宅邸,也都集中在港區南側的臨海高地上,而海漢軍認爲這塊高地上可能集中了平戶剩餘抵抗力量的大部分,因此並未急於對這塊區域發動攻擊,而是先繞過這個地方,攻打修築了大量岸防工事的港口。
這個時候由盧元龍指揮的港口防區其實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作戰能力,只剩下大約四五門炮還能繼續對海上開火。然而這些沉重的火炮一時半會兒都難以掉轉方向,而且港口外便是一整支武裝艦隊在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起登陸行動,盧元龍因此也不敢下令讓人將這幾門炮調轉炮口先對付陸上攻過來的敵人。
事實上盧元龍很清楚,不管是陸上還是海上,只要讓其中一路敵軍攻佔了港口,平戶就可以說鐵定會失陷了。但隨着交火的槍聲離港口越來越近,盧元龍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往下沉,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就快要來了,自己所負責守衛的這塊區域上就會面臨海漢軍的正面進攻。
田川介發出的最後一條作戰命令在一個時辰前送達了他這裡,沒有手令,僅僅只是一個口信,命令他率部死守港口,如果最終仍是失陷,可向北邊的山林撤退。
在當初天草四郎泅渡上岸的田助灣以北,平戶島的最北端,是面積大約六七平方公里的山林地帶,這塊區域內定居的民衆不多,基本全是原始森林,因此也是被田川介視作了最後還能撤退的方向。前日悄悄送走田川七左衛門,便是穿過這片山林去到島北海岸上的一處秘密地點,讓平戶水軍的船將其接走的。
盧元龍明白田川介要求自己死守港口的目的,是爲了給其他人向北撤出爭取更多的時間。等敵軍攻陷港口再撤,那肯定已經走不了了。但他即便知道這一點,也並不打算放棄港口提前逃跑,而是決定在這裡跟海漢人來一個徹底的了斷。
盧元龍下令將各個炮臺剩餘的火藥集中起來,全部放到港口最裡側的一處炮臺裡,並且準備好了引信。他打算就在這裡等海漢軍攻過來,待周圍圍滿了海漢兵的時候,主動引燃這些火藥,跟對手同歸於盡。
當年海漢軍和福建水師聯手攻打宮古島,盧元龍全家就只有他一個人成功逃了出來,而家人一直生死未卜,讓他時時後悔當時應該留在島上與家人共患難。這些年支撐着他的便是復仇的信念,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要打敗海漢軍爲十八芝報仇,但這次與海漢軍再次交手,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願望很可能根本沒法實現。
原因無他,只是因爲他意識到今時今日的海漢軍比當年更加強大,更加難以戰勝,哪怕平戶藩能夠勉強扛過眼下這一劫,也無法在戰場上打敗海漢軍,更不用說報仇雪恨了。此役過後平戶必定會被海漢人洗劫一空,這幾年辛苦攢出來的一點家底也要損失殆盡,就算能從頭再來一次,也依然無法戰勝海漢,說不定過幾年之後雙方的實力差距還要變的更大,到時候再戰也不過又是被海漢軍再虐一遍。
對盧元龍來說,這世界上唯一記掛的事情就是復仇了,但當他意識到復仇無法實現,心如死灰之下,活着就成了一件很累的事情。在平戶這場大戰中作一個徹底了斷,他認爲或許這便是自己最好的歸宿了。
率先攻入港區的部隊是孫真指揮的一營,這對他來說並不算是很困難的任務,之所以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纔打通了城南防線到港區這短短的一里多地,主要還是爲了遵照指揮部的命令,儘可能避免己方出現無謂的傷亡,於是清理沿途民房所花費的時間就多了一些。
不過指揮部同時要求天黑之前拿下港口,孫真緊趕慢趕,總算是殺到了這一關。對於情報中提到的港區岸防炮臺,孫真倒不是太忌憚,他很清楚這些舊式岸防火炮有多笨重,只要把進攻面稍稍拉開一些,港區已經爲數不多的幾個岸防炮臺根本就擋不住步兵的一擁而上。
孫真所感興趣的是,對手的指揮官是何方神聖,能在平戶訓練出這麼多的炮手,並且在港口修築岸防炮臺,指揮這道防線將東海艦隊擋在海上好幾天,這些成績可不是普通人物能夠完成的。他很想活捉這個人,帶回去好好審一審,或許會有一些特別的收穫。
攻佔港口的作戰遠比孫真預計的更爲順利,士兵們幾乎沒有不費吹灰之力,便順利拿下了港口南側的幾個炮臺。駐守這些炮臺的平戶藩軍已經所剩無幾,一多半是移動不便的傷兵,而能逃的大概已經逃得差不多了。
然後便有人前來報告,在港口的另一處炮臺找到了負責這個區域的敵軍指揮官,這個消息讓孫真頗爲興奮,當即便親自帶隊趕過去,要會會這個人物。
但等他到了地方之後愕然發現,這個厲害人物已經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屍體,旁邊跪着一排俘虜。
“這怎麼回事?”孫真向先於自己趕到的另一名軍官問道。
軍官向孫真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彙報道:“營長,據這些俘虜稱,此人便是指揮他們的軍官,是個名叫盧元龍的漢人。此人打算引燃火藥與我們同歸於盡,他手下這些人不想死,就設法將他先幹掉了!”
盧元龍起了求死之心,但他手下的人卻不甘就這麼給他陪葬,因此在發現了他的意圖之後,幾個手下想要求生,而盧元龍卻不肯放他們離開,於是情急之下幾個人便索性下了狠手,把盧元龍給幹掉了。而他們自知跑不出平戶,索性便以此爲投名狀,希望能以換得一條生路。
孫真聽完之後查看了炮臺裡已經安放好的幾桶火藥,也是不免有點心悸,若不是運氣夠好,或許這個時候自己已經飛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