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在今年聯合福建方面發動針對平戶藩的跨海遠征,最主要的目的其實還是爲了要剿滅躲藏在該地區的十八芝殘餘勢力。
平戶藩再怎麼能折騰,終究也只是偏居日本一隅的地方豪強罷了,而一直陰魂不散給海漢製造麻煩的十八芝餘黨,纔是讓海漢忌憚到必須要對該地區實施軍事打擊的真正原因。
十八芝與海漢國以及福建許氏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根本不可能得到化解,而被迫遠走日本的十八芝餘黨一直沒有放棄對海漢實施報復的打算,發生在各地的一系列涉槍事件就已經充分證明,十八芝試圖在平戶東山再起,並且串通了各地的反海漢勢力製造麻煩,海漢當然不可能坐視這種於己不利的局面繼續發展下去。
今年海漢對平戶發起的征伐行動除掉了高洪福、盧元龍、韋志、溫建義等藏身當地的十八芝頭目,收穫可謂頗豐。只是其中的關鍵人物,田川介及其義子田川七左衛門卻都僥倖脫逃,還是讓這次行動留下了後患。
而田川介再次現身平戶,必然會讓距離平戶最近的海漢統治區舟山受到影響。石迪文不可能對這麼重要的消息裝聾作啞,但目前除了儘快派出人手前往當地蒐集更多的信息,似乎暫時也沒有其他手段可用了。
石迪文身爲地方大員,雖然軍政大權在握,但遇到這種事也沒有獨立決定出兵的權力,必須要先將情況上報到三亞,由執委會和國防部共同決議是否需要動用軍事手段來應對。
在舟山的參謀部會議結束之後,石迪文便向三亞發回電報,詳細告知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並向執委會請示下一步的應對措施。
“石迪文的關注點不對啊!”
在三亞勝利堡內,陶東來在看過了石迪文發回的電文內容之後,對坐在自己對面的顏楚傑說道:“舟山跟平戶之間隔着一千六百里,有東海艦隊和一個步兵營長期駐紮,哪裡用得着擔心平戶那幫人還能翻得起什麼浪花!難不成我們爲了一個田川介,還要再搞一次跨海東征?”
顏楚傑道:“從軍事實力上來說,平戶藩目前的確已經不值得讓我們大動干戈了。老陶你認爲這件事目前需要關注的是什麼?”
“平戶藩的兵工廠,以及他們手中所掌握的兵工技術。”陶東來很平靜地說道:“這纔是真正會威脅到我們的東西,我們不能讓其傳播出去。”
平戶藩所掌握的兵工和造船技術都是來自十八芝餘黨,而其中製造火槍火炮等武器的技術則是源自西班牙人。雖然當地所製造的武器與海漢相比仍有明顯的性能差距,但能夠大量生產製式武器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危險信號了。
平戶藩之所以在近幾年實力迅速壯大,甚至慢慢將影響力擴展到了大陸海岸,除了依託從當地貿易環境所獲取的巨大財富外,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十八芝帶到當平戶的軍事和航海技術。這些先進技術大大提升了平戶藩的武裝實力,並且讓其有底氣跟日本國內外的勢力講條件談合作,甚至讓他們產生了可以跟海漢鬥一鬥的錯覺。
當然了,錯覺終究是錯覺,招惹海漢的後果是平戶藩多年的經營全部毀於戰火,幾乎被海漢遠征軍徹底剷平。就算平戶藩能將前幾年的好運氣再重複一次,也依然還是敵不過來自海漢的武力征討。
但如果這些技術自平戶藩流向了某些實力更強的敵對勢力手中,那所將造成的麻煩可能就不是那麼容易解決了。
十八芝餘黨依附平戶藩,只是因爲當地可以爲他們提供東山再起的環境,但如今平戶藩在遭受軍事打擊之後的處境已經十分慘淡,十八芝餘黨想要借力復仇的前景也越來越渺茫,在這樣的情況下,的確存在十八芝餘黨另尋出路的可能。
“老陶,你的意思是,我們要防着十八芝離開平戶去別的地方發展?”顏楚傑似乎已經明白了陶東來的想法。
陶東來點點頭道:“特別是北邊!”
去年年底前發生在遼東前線的突襲事件,讓海漢在清軍火槍隊的伏擊中損失了一支巡邏小隊。而這件事引起了軍方的高度重視,並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由海軍陸戰隊深入敵佔區,消滅了這支火槍隊。
事後的調查得知清軍所屬的這支火槍隊的武器和訓練都是由平戶藩提供,這也是促使海漢高層下定決心對平戶藩發動跨海征討的原因之一。
而且在平戶戰事結束後,從田川介家中搜到的武器交易記錄來看,他們出售給清軍的武器數量還不止消滅那支火槍隊裝備的數目,也就是說清軍隨時有可能還會亮出另一支火槍隊,這使得遼東前線至得到這個情報之後就收緊了巡邏小隊的活動範圍,主動與清軍實際控制區保持安全距離。
考慮到平戶藩與清軍在此之前就已經建立起了秘密合作關係,軍火交易很有可能只是他們合作的項目之一,如果十八芝要想另找靠山,那逃往清國對他們來說或許會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儘管海漢在遼東半島東岸已經取得了完全的制海權,甚至三不五時還會派出小股軍隊登陸,對清軍控制的地區實施襲擊和擄掠,但要完全封鎖住從海上進入清國控制區的通道,依然不太可能實現。
更何況要從日本方向進入清國統治區,也不見得一定要經由遼東半島方向,完全可以從海上經朝鮮半島東岸北上,在朝鮮北方國界附近登陸,穿過山區進入清國。雖然這條路線的行程海陸交替比較麻煩,但卻不會受到海漢海軍的干擾,安全性更有保證。
顏楚傑提醒道:“老陶,就算我們部署在北方的海軍力量再多幾倍,也不可能完全封鎖從日本前往遼東地區的海上航線。況且以海軍現有的能力,也不可能讓整支艦隊在海上長期巡邏。”
陶東來點點頭道:“這道理我當然明白,如果我們不能阻止最壞的情況發生,那就得先做好應對這種情況的準備。”
“你是指清軍未來會大量裝備火器?”顏楚傑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嚴肅起來。
“有些事情,即便是我們也很難阻止發生。”陶東來道:“其實之前在平戶沒有能夠找到對方生產火槍的作坊,我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我覺得十八芝那些人不會再在平戶坐以待斃,一定會想法設法繼續給我們製造麻煩。”
對海漢來說,目前最爲棘手的敵人莫過於遼東的清軍。由於海漢在遼東佔領的地區距離海南本土太過遙遠,在當地部署的軍隊規模幾乎已經是補給所能支持的上限,而優勢最大的海軍在當地所能發揮的作用相對有限,所以也很難依靠金州地區有限的駐軍來實現對遼東的攻略。
目前雙方在金州地峽附近所形成的對峙局面,是通過幾年下來多次交手之後形成的動態平衡,任中一方想要打破這個平衡,都必須要在實力上得到顯著的提升才行。
假如兵力佔優的清軍在武器裝備方面突然獲得大批先進的制式武器,那麼這種平衡就有可能會被打破,危及到金州地區的安穩局面。
當然了,在遼東附近還有芝罘島基地和大同江基地兩處地方,可以保證金州戰有援軍,撤有退路,短時間內還不用擔心局面失控。
但如果從長期角度來看,只要清國得到了先進制式火器的製造技術,那麼交戰雙方的實力對比必然會慢慢起變化,而金州駐軍所將面臨的壓力也會越來越大,對海漢來說絕非好事。
顏楚傑執掌海漢陸海兩軍,自然能想到這樣的後果,當下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即便是我們,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那如果遼東那邊有了跡象,我們也只能設法往金州增兵,鞏固防線。”
陶東來道:“我認爲有些準備工作現在就可以着手了,比如把相關的信息通報給金州,對金州防線上的工事和掩體進行加強,從南方調派更多的炮兵部隊部署到該地區……防患於未然,不用等到真出事了再來手忙腳亂。”
“你說的對,這些準備工作是得儘快部署下去了。”顏楚傑對此表示了贊同,但又接着提出了另一個問題:“要不要給大明敲敲警鐘?”
陶東來思忖了片刻,才點點頭道:“你安排時間,我們跟那位費策賢費大使碰個面,把大致情況給他透露一下。”
金州防線是目前海漢治下緯度最高的一處軍事基地,但其意義可不僅僅只是象徵着這個國家的北方邊陲,更是維持地區軍事平衡的一個重要砝碼。海漢正是憑藉這個小小的地方拖住了清國的相當一部分主力部隊,使其無暇由陸路攻打西邊的大明和東邊的朝鮮。
若是讓清軍毫無顧忌地放開手腳行事,去年他們攻打朝鮮所將投入的兵力估計還能多好幾萬精銳,那樣的話即便是海漢介入,要阻止清軍南下也將會更爲吃力。
而大明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清軍年年叩關,大明所能做出的抵抗也依然只是依託於少量堅城要隘進行據守,而將大片開闊地域都留給了清軍肆意劫掠。要不是清軍顧及後路還有海漢軍隨時可能跳出來生事,恐怕也早就長驅直入,開始佔領大明城池了。
出於盟友的立場,陶東來認爲還是有必要給大明這邊提個醒,讓他們對今後可能會出現的戰局走向提前有所準備。當然了,以大明朝廷那剛愎自用的作風,就算提醒了他們也未必聽得進去,就算聽進去了也未必能放得下面子,按照海漢的建議去採取措施。
費策賢最近這大半年還過得挺不錯,雖然去年朝鮮世子的到來讓他有一段時間感到很是不便,不過那位世子入學之後露面大爲減少,費策賢在外交場合感到不便的時候也隨之少多了。
而朝鮮人也挺知趣,所修建的使館選擇了指定區域內離大明使館最遠的地方。這樣大家碰面的時候少了,也能儘量避免出現尷尬的局面。
費策賢日常的工作,便是看一看海漢官方通過報紙等渠道發佈的各種消息,然後將其與民間的傳聞進行印證,將大事件做好詳細記錄,加上自己的解讀,每半月一次寫成奏摺送回朝廷。
至於與使館區內其他國家大使的交往,費策賢其實很是有點吃力,因爲在三亞設立使館的這些國家,對待海漢的態度大多與朝鮮相仿,將其視作了自己的盟友或者貿易伙伴,而這個角色在過去的兩百年中一向都是由大明來扮演。
儘管這些國家對大明依然保持敬畏,但外交關係顯然是不如跟海漢那麼密切。而每當聽各國使者談論與海漢簽訂的各種貿易協定或軍事盟約,就會讓費策賢感覺不太舒服,彷彿大明也是跟這些小國一樣,爲了一些蠅頭小利就跟海漢建立所謂的通商關係,或是爲了尋求庇護而與海漢達成軍事合作。
儘管大明默認了海漢自南向北在自家海岸線上使用軍事手段佔領的諸多區域,但在費策賢看來,這只是天國上朝不與這番邦小國計較得失罷了。大明所面臨的內憂外患終將解決,到時候再調頭對付海漢,自然會將那些沿海失地慢慢再拿回來。
至於瓊州島這地方,估計要用軍事手段再奪回來是有點難,畢竟海漢人的武裝艦隊在那兒擺着,費策賢就算是再怎麼軍盲,也知道憑大明水師很難打得過這些海上怪物。
但只要切斷大明與瓊州島之間的貿易航線,到時候海漢的海上貿易做不下去了,其國力也必然會大大受損。若是海漢人願意低聲下氣請求大明允許他們在瓊州島暫住安身,開放少數港口讓他們做買賣,那倒也不是不能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