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8章
海漢目前在福山縣所採取的一系列管制措施,目的到底是爲了在亂世中護得本地周全,還是要趁亂起事,將控制區域擴展到福山縣之外,乃至拿下整個登州,這些可能性對於縣城這幾位早就被架空的官老爺來說,其實都沒有顯著的影響。他們現在就剩下個空頭銜,已經沒有實權可言,也沒能力去影響海漢的決策,保住自己不被捲入接下來的亂局纔是最明智的做法。
韓勤雖然沒了實權,不過他在福山縣當了多年捕頭,本地三教九流的人結識不少,想要託人送一封書信到城外的馬家莊倒也不難,沒費什麼手腳就辦妥了。
而馬家大少爺馬纔看過縣城送來的這封密信之後,卻沒敢立刻做出決定,而是拿着信先去找馬東強請示。
“縣太爺找我們幫忙?”馬東強聽了兒子的講述之後,又接過信來看了一遍,當下也還是有點犯嘀咕:“他們這也緊張過頭了一點吧?難民都還沒進登州,這就打算要提前跑路了?”
馬才道:“或許這幾位大人只是想趁着這個機會,名正言順地投靠海漢。”
馬東強冷笑一聲道:“這幾人不站出來安撫百姓,只想着藉助海漢的庇護來自保,難怪海漢一直不肯用他們……這個節骨眼投靠海漢,怕是行不通!”
海漢是如何對待福山本地的官員,馬東強自然看得很清楚,縣衙這幾位被逐漸架空之後,原本縣衙的職能甚至有一部分移交到了馬家手中。海漢不信任這幾名官員的原因除了其身份立場之外,恐怕也是看出了這幾人的責任感不強,難以對他們委以重任。
不過海漢也的確沒有爲難他們,反倒還扶持他們不斷投資商貿產業,間接給他們提供了不少好處。雖然這幾位仕途上晉升無望,但這幾年下來家底卻變得殷實了不少,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了。今後就算辭官賦閒,也可以一直過着富家翁的日子,絕對不需要擔心下半生的生計了。
馬才聽出父親對這幾人的做法不喜,便試探着問道:“那孩兒把這事擋回去?”
馬東強微微搖頭道:“他們找到你幫忙,想來也是你欠了他們什麼人情,不如趁此機會做個了結。至於要不要讓他們上島,那又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事情,你無需從中作梗,也不用替他們說好話,一切交由海漢作決定便是。切記,千萬不要自作聰明,代海漢作出主張!”
馬才聽得心中微微一悸,連忙躬身應下。他自認有陳一鑫這個妹夫當靠山,平時做事也少有顧忌,除了老父親的教訓,旁人的意見他也很難聽得進去了。此時聽了馬東強的告誡,馬才也意識到自己剛纔險些犯下錯誤。
父子倆談完話之後,馬才便拿了韓勤託人送來的書信,去設在馬家莊旁邊的臨時指揮部找陳一鑫。這三人的命運如何,便交由陳一鑫去作決定。
陳一鑫最近幾天可以說是忙得不可開交,會議一個接着一個,有一大堆事情都需要他親自過問然後拍板。馬纔在會議室外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才終於等到了陳一鑫。
陳一鑫幾乎是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縣城送出來的這封書信,沉聲對馬才問道:“確認是張知縣所寫?”
馬才連忙應道:“的確是張知縣的筆跡無誤。”
陳一鑫沉吟片刻,便對馬才吩咐道:“那你去安排一下,把這三人連同家人都從縣城接出來……這件事晚上去做,儘量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也不要宣揚出去,免得影響民心。”
正如馬東強所判斷的那樣,陳一鑫對於這三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之所以一直提供資源養着這三人,主要還是千金買馬骨的意思,向外界展示海漢的善意,以及對大明官員的特殊優待。但這三人資質平平,立場也左右搖擺不定,在陳一鑫看來並沒有進行深度利用的價值,只是以此維持現有的地方官府機構,讓福山縣在理論上依然處於大明治下,這樣大明臉面上也能好過一些。
眼下山東大亂在即,這幾人聽到外面風聲不妙,想找個安全地方避過這場亂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雖然張普成在那封信中只說想將家人和財物送到芝罘島上,但陳一鑫焉能看不明白他的那點小九九,索性便成全他們了。芝罘島雖然面積不大,但要安置這三家人,倒也不會容不下。
不過要是民衆知道這幾位官老爺偷偷跑了,那難免就會產生一些不好的傳言,所以陳一鑫纔會特別叮囑馬才,讓他安排在僻靜的時候替這三人搬家,以免動靜大了引發民衆的恐慌。
馬才心領神會地應下來,正待要告辭離開,陳一鑫又叫住了他:“縣城已經實施了管制,你能進去,他們卻出不來,就算出來了也上不了島。我寫一道手令給你,到時候拿手令帶他們出城上島。”
馬才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平時這福山縣內除了芝罘島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可以隨便走動,但如今實施了軍事管制,就算他是陳一鑫的大舅子,但也還沒法憑這張臉當通行證明,必須得有陳一鑫的手令纔好辦事。
馬纔拿到手令,便也差了一名親信進城去縣衙,將這邊的進展告知韓勤,並讓他們早些回家收拾好細軟行李,今晚便安排出城,屆時會有馬車到家中接應,不需要他們自行準備車馬了。
“要說還是馬家大少爺辦事靠得住,這麼快就把事情辦妥了!”韓勤收到消息,便立刻去向張普成、黃曲二人報喜。
張黃二人也很是欣喜,他們原本以爲此事或許要等個兩三天之後纔會有迴音,但沒想到這馬才居然如此高效,上午送信過去下午就有了迴音,而且晚上就能辦事了,真是一點時間都沒耽擱。
“那事不宜遲,這便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吧!”既然今晚就能走,張普成也沒心思喝茶了,家裡那麼多要收拾帶走的細軟,得抓緊時間才行了。
其他二人也是一樣的心思,當下便分頭回家收拾東西去了。
馬才送信的時候也特地叮囑,讓他們千萬不要聲張出去,這三人自然也是心領神會,回到家裡便關門閉戶,謝絕訪客,讓家人趕緊收拾家中財物。他們本來自己也有私人馬車,但前兩天海漢宣佈徵用縣內所有車馬,他們也未能倖免,都被海漢軍上門來徵走了。好在馬才考慮周全,還替他們安排了運輸工具,否則要讓他們人力馱運,想必也帶不走幾件東西。
只是他們也不知道馬才安排的馬車到底能裝運多少東西,爲了避免吃虧,便儘量將家中物品全部先打包起來放到院子裡,到時候能搬走多少算多少,要是實在運不走那麼多,再考慮捨棄一些粗笨大件不值錢的東西。
這其中當數知縣張普成想得最爲明白,他本就對這個掛名知縣的生涯心生厭倦,早就生出了棄官投靠海漢的念頭,如果這次海漢要藉機生事擴大在山東的控制範圍,那福山縣衙的存在必要就將進一步降低,屆時海漢也未必還會願意花錢養他們這些“閒人”。與其到那時候被海漢一腳踢開,倒不如主動一些,以爭取更好的條件。
如果事態繼續照這個方向發展,那這一走可能就不會再回到縣城裡繼續當這泥塑菩薩了,張普成將住所裡的那些埋在地下藏在樑上塞在米缸底的財物全都取了出來,做好了徹底一走了之的準備。
當然也有可能事態遠沒有外界所宣揚的那麼嚴重,過段時間風波平息,大家還得各回各位,繼續陪海漢人演這出太平戲。所以張普成也沒對家人說明自己的打算,準備到了芝罘島之後再根據形勢隨機應變。
這三人在福山縣當差幾年下來,也的確積累了不少家產,要在一天之內全部收拾出來準備運走,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夜間馬才帶着車馬進城來接他們的時候,這三家都還沒收完。馬才無奈之下,也只能給他們又多勻出半個時辰,讓他們儘快將要帶走的物品裝車。
捕頭韓勤的家產沒有另外兩人那麼多,他是最先收拾完畢的一家,甚至還有閒暇找到馬才,詢問他準備如何對外解釋三人的去向。就算如今縣衙的存在感極低,但本縣的文武官員加治安官突然集體失蹤,也肯定還是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馬纔沒好氣地應道:“能怎麼解釋?只能放風聲出去,說你韓捕頭跟着黃大人去登州增援城防了。至於張大人,那就勞煩他生一場大病了。明日我會安排人到你們三人家裡先住下來,免得家中半點生氣都沒了,也會惹人懷疑。”
韓勤拱手讚道:“還是馬少爺考慮得周全!此番情義,容韓某來日再報!”
馬才的口氣很不耐煩,但韓勤可不敢跟他計較這些,如今的馬大少爺不只是本地的鄉紳富戶,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身份是海漢將軍的大舅子。眼下要去芝罘島上躲避戰亂,就得依靠馬才幫忙才行。何況馬纔將這前前後後的事情都安排得極爲細緻,就算馬才的態度不是那麼讓人舒服,韓勤也還是心存感激。
到了半夜時分,另外兩家也終於拖拖拉拉地收拾完畢,馬才便讓這三家家人全部上了帶篷馬車,然後自縣城北門出城,沿着新建的官道一路向北,前往芝罘島。
張普成從車篷的縫隙望出去,還能看到東邊海岸的點點燈火。他知道那是芝罘港的港區,在那裡是沒有夜間宵禁一說的,至少在此次宣佈軍事管制之前,港區的夜晚一直都很是熱鬧。但這次山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芝罘港今後會受到多大的影響,還能不能再恢復車水馬龍的景象,張普成當下都很難有確定的答案。
張普成的眼神從車外收回,想看看兩名同伴此時的神情,但車內沒有燈火,還被車篷遮住了外面的月光,什麼都看不到。
爲了便於指揮,馬才也跟他們三人乘坐同一輛馬車,但他顯然沒有興趣在途中與三人閒聊,自上車出發之後就一句話都沒說過。三人也不知他是擺架子還是行程中要求噤聲,所以也只能跟馬才一起保持沉默。
距離芝罘島約莫還有一里地,便到了進入芝罘島的關卡。當年海漢艦隊剛佔下芝罘島的時候,便在這連接大陸和芝罘島的狹窄沙洲上修築了大量防禦工事,縱深達數十丈。幾年過去,當初那些臨時工事都已經改建成了更爲堅固的半永久工事,只留出中間一道寬約兩丈有餘的道路作爲進出島的陸上通道。
他們這一行的車隊到關卡處便被攔了下來,馬才下了車,取出陳一鑫的手令去辦了手續,很快便得以放行。
馬纔回到車上,心知三人在等自己帶回結果,當下開口叮囑道:“自此往前,便是芝罘島基地了,前方乃是軍事重地,三位大人切莫探頭到車外張望,以免引起誤會。”
三人聽到他的警告,反而是鬆了一口氣。此番離開縣城,目的地就是海漢駐軍的芝罘島,但在真正踏上島嶼之前,他們都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得到海漢人的庇護。而馬才的警告,恰恰就是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其實張普成已經不止一次受邀踏上過芝罘島,當初與海漢商議雙方如何在福山縣和平共處,便是陳一鑫邀他到島上會晤。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他是代表大明官方出面,而此時卻是以尋求庇護的避難者身份來到這裡,就算以前海漢人其實曾帶着他參觀過島上的設施,現在他也只能遵從安排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裡,不敢作出窺探的動作。
過了那處關卡之後,又前行了大約兩裡地,車隊便再次停下來。馬才讓他們在車上等候,自己下車去辦理交接手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