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並不是穿越衆就喜歡過軍營式的集體生活,大家選擇穿越的終極原因,就是要到這個時空來當人上人,誰都不會甘心一直住在擁擠的集體宿舍裡,就算暫時沒有深宅大院可住,至少也得每人分一套福利房纔像話。
不過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自穿越以來,穿越衆公寓就一直都在建設部的規劃之中,但也僅僅只存在於規劃之中而已。多如牛毛的基建項目讓建設部根本抽不出人手來安排穿越衆公寓的修建,而執委會似乎也並沒有急於將此事作爲優先處理的項目——還有很多比修建宿舍和公寓更爲急迫,更拖不起時間的項目要建設,這個可以先緩一緩。
緩來緩去,半年多時間便已經過去了,結果絕大部分人現在仍然是住在初期搭建的活動板房宿舍裡。當然相比歸化民居住的竹木結構的船型屋,活動板房似乎也算不錯了,但這也並不是長久之計。最近向執委會反應居住條件問題的人不斷增多,執委會也不得不重新開始審視這個一度被忽視的環節,並準備督促建設部要儘快開工穿越衆公寓的項目。
對此建設部的劉山夏也覺得很冤枉,建設部就這麼五六百號勞工,僅目前所擔負的大型建設項目,就有七八個之多,如近期開工的鐵爐港開發工程、北越移民隔離安置區、玻璃製品車間廠房,正處於施工中的港區至田獨的軌道鋪設工程、田獨工業區的廠房施工,以及快要完工的貨運碼頭、勝利港鹽場改擴建兩處工地。而接下來港口商務區還有大量的基建工程要做,這麼多地方都在同時施工,可以說其中任何一個項目所需的勞動力都不是小數目。建設部爲此已經捉襟見肘,哪裡還抽得出人手去修建公寓。
不過隨着大批北越移民的到來,這種勞動力缺口有希望能在近期得到一定的改善。爲此劉山夏已經向人力資源主管寧崎提交了申請,希望能從十一、十二兩個月的新移民中分配到四五百名勞工——如果寧崎這邊不放人,那麼公寓項目也就只能繼續擱置下去了。
但在外來的客商們看來,海漢人的對本地的建設速度已經屬於非人的範疇了。這地方有寬闊的港口、有堅固的堡寨、有村落和農場、有兵營和炮臺,這些從廣州來的客商都認爲勝利港至少已經經過了兩到三年的建設纔會有現在的局面,但當他們得知這地方在年初還是一片荒蕪,海漢人在此落腳也不過半年多時間,他們就不得不驚歎海漢人這種改天換地的建設能力了。
而且這種驚人的建設速度似乎並沒有崖州地方官府的參與,全是由海漢人帶着一幫民衆所完成的奇蹟。勝利港唯一的大明官方機構似乎就只有榆林巡檢司,但巡檢司在本地的實際影響力大概也幾近於零——細心的人已經注意到,海漢人連續兩天所舉辦的宴席上,都沒有巡檢司的人現身,甚至連被海漢人稱爲“一號基地”的這個堡寨,就根本沒見過巡檢司的人進出。
只要是有心觀察這些細節的人,就不難得出李奈之前所說的那個結論:這地方的主人是海漢人。這裡的所有一切,都是由海漢人在進行支配和管理,整個勝利港都是遵照海漢人的意志在運行。
不過即便如此也並不會影響到客商們在本地的商貿活動,這地方到底是海漢人說了算還是巡檢司說了算,那有什麼打緊?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可賺,誰會在乎這地方到底是歸誰管——說不定歸海漢人管更好一些,那樣至少這裡就會一直有免稅的待遇,並且也沒有五花八門的各路神仙需要一一上香。
大部分客商在完成了交易之後,便選擇了儘早出發返回廣州,以便儘快地將手頭的貨物變成銀子。但也有幾家商行的主事者並沒有急着離開,因爲他們與“福瑞豐”一樣,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勝利港的發展潛力,想要在這裡做一些更長遠的投資規劃。在這裡建一處商棧,所需的花費不過幾百元流通券,加上每年不算太多的地租,但能做的事情卻很多,海漢這邊出了什麼新鮮貨色,駐留本地的商棧都可以第一時間得到信息並進行搶購,效率可比那些在廣州等消息的同行高多了。
這天任亮爲又一家客商辦好了土地租賃手續之後,卻見這客商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任亮便主動問道:“詹老闆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想說?”
這位詹老闆道:“在下想請教一下任先生,若是在下從南洋販來商貨,欲在本地進行發售,這費用該如何計算?”
詹老闆名叫詹貴,是廣州的一名海商。詹貴這種海商與“福瑞豐”有所不同,他是正兒八經以海上運輸爲主業,靠着在多地間來回倒貨獲得利潤,而不是“福瑞豐”那種以連鎖商號佈局,只是將海運作爲貨運手段的坐商。詹貴這次來勝利港帶了兩條船,其中一條已經載着購買的海漢貨物回去了,而他自己則是留了下來,準備在這裡看看還能有什麼其他的發財機會。
任亮解釋道:“如果是我們收購的物資,那當然就沒什麼費用,一切都由我方承擔。如果與其他客商交割貨物,也必須在港務中心登記,由我方收取雙方各千分之一的手續費用。如果在本地零售,那就得上繳商品稅,具體得看詹老闆打算賣什麼東西了。”
“象牙、犀角、烏木這類商貨,貴方可有興趣收購?”詹貴問道。
“哦?”任亮眉毛輕輕一挑:“不知道詹老闆的貨物從哪裡來的?”
“占城。”詹貴並沒有打算掩飾什麼,直接便說了出來。
“詹老闆跟占城國有生意來往?”任亮一邊問,一邊已經想到了之前寧崎曾經提過的某件事。
詹貴面有得色道:“在下自成年開始便隨父輩多次前往占城進行貿易,在當地也算是有些門路。若貴方有意收購當地貨物,在下可出面代爲採買。”
占城位於中南半島的東南部,自號佔婆國,不過中國一直稱其爲占城。當地最爲出名的物產並非詹貴所說的象牙犀角這類東西,而是北宋年間就傳入中國的糧食作物占城稻,這種早熟耐寒的糧食作物在中國江南地區有非常大的種植面積,並且對長江流域的稻作系統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占城國跟中國之間的關係也比較複雜,在歷史上打打和和數百年,到了明朝的時候,占城曾經遣派使者入朝進貢,並由太祖朱元璋下詔封賞了占城國王的稱號,在當時也算是根紅苗正的藩屬國。
不過自從安南在大明時期獨立之後,占城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15世紀初後黎朝建立之後,立刻就對占城發起了軍事攻擊。1470年後黎朝的黎聖宗親自率軍攻打占城,只用三個月時間便攻破占城國,連當時的占城國王都一併抓了。從此占城國的大部分領土都被併入了安南版圖當中。如今南北越交戰的河靜、南廣平、廣治乃至更南邊的順化地區,其實都是以前占城的國土。
而在1627年前後這個時期,占城雖然尚未滅國,但已經式微,是屬於安南的藩屬國,並且受到南越阮氏政權的控制。而其實際控制的領土也變得極爲有限,在中南半島的東南角還擁有一片控制區。
寧崎在之前的討論會上就曾經說明過,現有的對越移民政策其實只適用於北越地區,因爲南越地區在過去的數百年中都是占城國的領土,而占人所使用的語言、文字都並非由中土傳入,其人種也更接近於南海羣島的馬來種,從頭到腳跟漢文化都沒有直接的傳承關係,想要從文化或者社會制度上對其進行同化的難度較大,並不是短期內能完成的事情。
但占城所在的位置卻是南海要衝之一,占人也從很早就開始從事中國與東南亞、印度、西亞等地區的海上中轉貿易,在南海地區可以說是起步很早的航海國家。只是礙於其國力和一直不斷的對外戰事,占城的航海能力並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反而是隨着國力的弱化也越來越退化。據說在萬曆年間崖州都還常有占城的海商出現,但駐崖辦在崖州待了這麼幾個月,卻是連一個占城商人都沒見到過。
而這種海運能力的變化也造成了占城物產在大明的水漲船高,如詹貴所說的那幾樣寶貝,現在的市價已經比萬曆年間上漲了三成。
詹貴的算盤打得很精,自己從占城運回這些高價值的商品到勝利港進行交易,如果海漢人願意收購那最好不過,相比運回大陸,可以省下一大筆的關稅賦稅。如果海漢人沒興趣,那麼交割給其他商人,同樣還是能省下一大筆商稅銀子,算起來仍然比運回大陸划算得多。至於零售,詹貴根本就沒動這心思——老子乾的是海商不是坐商,零售這種工作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去做比較好。
任亮聽了詹貴的回答之後便沒有急着再就此事深談下去,而是立刻讓人去通知寧崎和陶東來趕緊過來一趟,自己則是拉着詹貴開始天南地北的到處亂侃。
約莫十分鐘之後,寧崎和陶東來先後陸續到場,任亮便趕緊將詹貴先前提到的事情又說了一次。寧崎聽完之後便向詹貴問道:“詹老闆,請問你上次去占城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詹貴見海漢人的兩個大頭領同時到場,也不明白海漢人爲何對這事如此緊張,趕緊老老實實地答道:“在下去年四月曾去過一次占城。今年上半年本打算要去一趟,但因爲患病耽擱了,拖了幾個月才痊癒。此次南下,在下便準備順路去一趟占城。”
寧崎繼續問道:“那你上次去的時候,占城控制的地區還有多大?”
“唯剩賓童龍一地也!”詹貴應道。
“賓童龍是哪裡?”陶東來向寧崎問道,這種比較偏門的歷史知識並不在他的知識儲備範圍之內。
“賓童龍是一個古國,位於占城國以前領土的南部。”寧崎說到這裡看陶東來和任亮都是一臉的茫然,只好又道:“大概就是歸仁以南,胡志明以東這一片地區。”
寧崎這麼一說,他們就明白了,前幾個月爲了黑土港項目調研越南歷史,他們可是沒少看越南的地圖。陶東來摸着下巴的鬍渣道:“這意思是我們在北越做的事情,可以在南邊再重複一次?”
“占人想要復國的念頭在亡國後這一個多世紀的時間裡從來都沒停止過,我認爲他們會很有興趣採購一批先進的武器來武裝他們的士兵。”寧崎點點頭同意了陶東來的看法。
“但我們不是跟北邊簽了軍火銷售的獨家供應協議嗎?”任亮問道:“這會不會給今後對北越的軍售造成麻煩?”
“或許會,但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占城首先要對付的目標並不是北越鄭氏政權,而是南越的阮氏,從某種角度來說,占城跟北越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消滅阮氏。在那之後,他們兩家纔會真正對上,而之前消滅阮氏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好幾年,如果我們能控制好節奏,他們再打上幾十年也未必能分出勝負。”陶東來對此十分樂觀,並用眼色指了一下坐在下首一臉恭順的詹貴道:“再說對外軍售我們也不一定要自己出面去賣,必要的時候可以扶持代理商嘛,這樣從道義上來說就很合理了。”
當然了,代理商什麼的也只是說說而已,陶東來可沒打算要把利潤最豐厚的軍火生意交給初次會面的詹貴去做。在大陸把軍火生意交給“福瑞豐”代理,那有一半的原因是出於無奈,因爲穿越集團的船現在根本就去不到福建沿海,也跟當地的勢力搭不上關係,冒然出頭很容易惹來海盜集團的注意。但面對國力貧弱的占城,陶東來認爲穿越集團還是比較有優勢的,占城現在連商船都少得可憐,根本沒有跨海攻打勝利港的實力,因此也不用擔心他們對出產豐富的勝利港地區眼紅。
詹貴在下首坐着聽這三個海漢人飛快地交談着,他很努力地想要聽清他們交談的內容,但這三個人在交談中都是使用同一種北方口音,結果僅能斷斷續續聽懂少數一些詞語而已。但看這幾個海漢頭領嚴肅的神情,詹貴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引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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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老闆先回去休息一下,關於你提到的占城和勝利港之間的貨物轉運問題,稍後我們會通知你具體的操作辦法。另外你租用的土地,回頭會有人帶你去現場劃界,然後給你出具文書。”陶東來見詹貴還坐在旁邊,有些事情不方便當着他這個外人說出來,當下便客氣地將其勸退了。
詹貴告辭出去之後,陶東來才接着剛纔的話題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現在占城的領土上可是有一個好地方。”
“沒錯,而且這個地方我們最好能儘快佔下來,以保障我們今後通往南海馬六甲地區的航道通暢。”寧崎顯然也明白陶東來所說的地方是哪裡。
只有任亮還沒搞清楚狀況:“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爲什麼我聽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麼?”
“把地圖調出來看看你就知道了。”陶東來輕輕敲了敲桌面道。
任亮趕緊從筆記本電腦上調出當地的衛星地圖,很快他便明白了陶東來和寧崎所說的“好地方”是哪裡:“金蘭灣?”
“嗯,就是金蘭灣。”陶東來肯定了他的答案。
金蘭灣是後世越南東南部最重要的軍港和海軍基地,其重要性就相當於三亞的榆林軍港一樣。這個由兩個半島合抱而成的海灣分爲外港平巴和內港金蘭,面積超過60平方公里,但金蘭灣的灣口僅僅才一千多米,而且灣內水深足可以停靠航空母艦,是中南半島上絕佳的深水港,位置又正好處於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航路之間,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在歷史上法、俄、日、美等國都曾使用金蘭灣作爲海軍基地,足可見這個港灣的重要性。
“北越那邊沒什麼好的深水港,那就不說了,我們佔個塗山半島也算是聊以自慰。但南邊這個金蘭灣可是不能放過了,你們看,這地方正好位於勝利港到馬六甲海峽的中段,對於從中國南下去馬六甲或者巴達維亞的船隻來說,這個位置都是很好的一處中途補給點,佔住這裡,我們就算是控制住了這條航線的命脈!”寧崎很是激動的說道。
“先別忙着激動,要佔這個地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距離上比黑土港更遠,港灣面積比勝利港大得多,要想在那裡站穩腳跟,我們首先得擁有一支強大的船隊才行。”陶東來很適時地給善於紙上談兵的寧崎澆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