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閱兵式的效果可以說遠超執委會和軍警部的預期,民團士兵們的士氣提振是一方面,能得到本地民衆如此狂熱的支持,纔是真正值得欣喜的收穫。當然了,民衆這種反應也並不只是單純的羣體效應,更多還是來自於他們內心深處對執委會的管理、對本地社會制度的認同感,這也充分證明了穿越以來這段時間各種民政措施所起到的作用。
“民心可用啊!”就連年紀最大的袁若修老爺子也被先前的熱鬧情景所打動,回到會議室之後還在連連感嘆。
“老百姓對民團的支持度這麼高,倒是能給我們的出兵計劃減少很多阻力了。”顏楚傑也是很難得地喜笑顏開。作爲軍警部的大佬,他最擔心的倒不是跨海作戰的危險,而是這個決定會在本地民間受到民衆反對。
“現在我們所需的就是等待北越那邊的消息了。”陶東來也很贊同顏楚傑的看法,既然沒有了本地的民意壓力,那麼出兵的最後一個障礙便是北越政權的態度了。
顧凱和錢天敦所乘坐的帆船在這個時候距離塗山半島還有幾十海里的路程。照原本的航程安排,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已經到達目的地,但因爲在途中遇到天氣狀況不佳,不得不更改了直航塗山半島的路線,在半路上的浮水洲島停留了一天時間躲避風雨。不過好在這點小耽擱也不會耽誤正事,他們出發的時候,大本營已經通過電臺聯絡了浮水洲島的駐軍,讓穆夏柏和馮安楠先跟北越方面的特使接觸一下,表明執委會願意出兵幫助北越抵禦“南部叛軍”攻擊的決議。
而北越派到塗山訓練營來調兵的特使顯然處理事務的權限也不太夠,聽到這消息不敢妄下決定,趕緊又派了人騎馬回升龍府去報信——海漢人願意出兵幫忙,這可是北越政權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這一來一去的路程就有兩百多公里,因此鄭氏這邊的人從升龍府匆匆趕來的時候,顧凱和錢天敦也纔剛剛抵達了塗山半島的碼頭。雙方一前一後幾乎是腳跟腳地到了訓練營,開始就海漢出兵一事進行磋商。
這次鄭氏所派來的代表仍然是先前與陶東來打過交道的鄭柞,而他的父親清都王鄭梉目前正在升龍府附近調兵遣將,準備要親自帶隊南下,這大概也跟目前北越在戰場上的不利局面有直接關係。
鄭柞倒是顯得比較鎮靜,不慌不忙地與錢天敦等人一一見禮。鄭柞除了與錢天敦有過一次碰面之外,顧凱、穆夏柏和馮安楠這幾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看到上次那位姓陶的首領沒來,不知怎地,鄭柞心中反而覺得輕鬆了一些。
“鄭先生,關於貴方軍隊在南部的交戰狀況,先前我們也通過使者瞭解到一些。但對貴方想將訓練營的這批人抽調到前線作戰,我們是持保留意見的。雖然這些士兵已經裝備了我們提供的武器,但他們的訓練期並未接觸,實際的戰鬥力可能達不到貴方的期望值,強行把他們派上戰場的效果未必會好。爲了避免出現一些我們都不希望看到的狀況,我方決定派出一定數量的軍事顧問,協助貴方打擊南部的叛軍。”顧凱一上來便直接切入到正題,表明了己方的意圖。
鄭柞也不是傻子,當然能想到海漢人主動提出要幫忙的原因肯定不會是因爲閒的蛋疼,必然是有某些交換條件要與己方商議——就如同前次向他們購買軍火,結果談來談去就讓海漢人在北邊的海灣裡租去了一大塊土地。好在那邊地區本來也沒什麼實際價值,海漢人願意去那裡挖煤那就挖個夠好了,升龍府似乎也沒什麼實際的損失。至於移民之類的事情那就更不是問題了,正好升龍府有大量的閒置人口不知該如何處理,再不想辦法疏散遲早會出事。從這個角度來說,海漢人所提出的移民要求反倒是解決了升龍府所面臨的一道難題。
但做買賣是一回事,出兵幫忙打仗就是另一回事了。鄭柞很謹慎地問道:“顧先生,那不知貴方有些什麼條件?”
顧凱笑了笑道:“條件嘛肯定是有幾條的,畢竟我們的士兵要跨海而來,消耗極大,貴方總得有所補償纔是。”
鄭柞點頭道:“若是軍費,那倒好說,我方願付白銀兩萬兩,請貴方出兵驅趕南方叛軍。”
顧凱乾咳了一聲:“兩萬兩……怕是不夠。”
鄭柞一愣,接着追問道:“不知貴方打算派遣多少軍隊?”
“千人以內吧。”顧凱也知道接下來要提的條件恐怕會讓對方有點難受,乾脆就把派遣軍的數目說得模糊一點。
“這……不過千人的隊伍,兩萬兩白銀還不夠?”鄭柞覺得難以置信:“顧先生或許不知,在我安南國作戰,兩萬兩白銀已經足夠拉起近萬人的軍隊了。”
“軍隊跟軍隊的質量是不一樣的。”錢天敦插話道:“鄭先生,貴方既然願意開辦這個訓練營,並且調來士兵將官向我方學習先進的戰術,這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你所說的萬人軍隊,在我們看來不過是上萬的農民,不管是戰鬥技巧還是作戰意志,跟職業軍隊的要求還相差甚遠。我可以不客氣地說一句,這種部隊在我方的軍隊面前就是土雞瓦狗而已。”
鄭柞臉色一紅道:“我方在升龍府一地便可招兵十萬,即便戰力不高,但終究人多勢衆……”
“鄭先生,打仗也是要講究可行性的,就算你能臨時招到這麼多的兵,你有這麼多的軍官去指揮嗎?還是說把你現有的部隊全部打散了派下去當指揮?那你覺得你這支十萬人的部隊還能有多少戰鬥力可言?”錢天敦毫不客氣地指出鄭柞言論中的謬誤:“再說了,十萬人一人一天只吃半斤米,那也是五萬斤糧食了,以作戰需要而論,少說也得先儲備十天半個月的軍糧。這麼多糧食要從升龍府運到八百里之外的交戰區,我不知道鄭先生打算怎麼解決這個運輸問題?再徵發幾萬民夫來運糧嗎?”
“你……你……”鄭柞指着錢天敦想要繼續辯駁,但偏偏這些作戰理論又是自己的弱項,說多錯多,再說下去只怕又會被錢天敦給抓住了漏洞。
“好了好了。”顧凱不失時機地跳出來唱紅臉:“錢中尉並沒有惡意,他也只是想向你說明臨時從民間徵兵作戰的壞處而已。鄭先生,從民間徵兵不但效率低下,而且戰力堪憂,就算勉強拉上戰場,也未必能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反倒有可能白白消耗大量的物資。至於說這種徵兵會在民間造成的負面影響,我想就算我不說,鄭先生心裡也應該很有數。”
鄭柞當然知道從民間臨時徵兵的種種壞處,這些農兵打順風仗還能將就用一下,要是打得不順,立刻就會出現大面積的逃兵。而且由於這種徵兵幾乎是一刀切,凡是適齡的男子都是一律強徵入伍,在民間也極易激起民變。可是眼下南方的戰事吃緊,徵發農兵幾乎已經成了北越最後的一種選擇,就算知道其中有種種弊端,那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鄭柞鼻子裡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對顧凱的說法表明態度。
顧凱何等人精,心說你不辯解那就是默認了,當下便接着勸說道:“我方派出的軍隊規模雖小,但都是精英,別說農兵,就是貴方的正規軍拉出來,那實力也還差着一大截。而且除了軍糧之外的其他作戰物資都由我方自行準備和運送,全都無需貴方操辦,試想這八百里的運輸線,能爲貴方節省下多少的人力物力財力?我方出兵的費用肯定不算便宜,但貴也肯定貴得有價值!”
鄭柞沉吟片刻纔再次問道:“那不知貴方軍費如何計算?”
有門了!顧凱忍住心中竊喜,扳着指頭給鄭柞計算道:“我方出兵所需的軍費主要分作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海運費用。我方要將作戰部隊的人員和物資跨海運過來,至少要出動七八艘大海船,打仗過程中這些船都得在近岸處候命,以備隨時機動。打完仗之後還得把人和物資都運回去,所以這個運費是不可不計的。順便說一句,如果貴方真打算把訓練營這些士兵都派上前線,那麼我方可以派出海船代爲運輸,運費都按最低的成本計算,只需兩三日就可直達交戰地區,絕對比陸路行軍快得多。”
“第二部分是我方士兵的駐守費用,包括我方士兵在駐守期間的物資消耗和軍餉。這是很合理的費用,我就不多作解釋了。第三部分則是參戰的費用,如果我方人員直接參與戰鬥,那麼就必須給作戰人員分發作戰獎勵,另外消耗的彈藥也要計入到這部分的費用當中。當然了,如果戰鬥中我方人員出現了傷亡,那麼後續的撫卹費用也必須一併計算進去。”顧凱一口氣將軍費的計算規則說完,然後觀察着鄭柞的臉色,以便調整自己接下來的策略。
鄭柞撇了撇嘴角,明顯有些不快地問道:“顧先生可有計算過大致的數目?”
顧凱點頭應道:“如果是隻駐守不直接參與作戰的狀況下,我方這支部隊每天的軍費大約是五千兩,考慮到我們雙方一直以來良好的合作關係,這個數字已經是包涵了海運的費用在內,作戰期間的海運費用就無需單獨計算了。如果直接參戰,那就必須加上我剛纔所說的那些費用了……”
鄭柞聽着聽着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每天五千兩!這還是駐守費用,如果直接參戰,對方會立刻將這個數字再翻上一倍也不奇怪。上次那位一直笑嘻嘻的陶首領也是提出了不少苛刻條件,海漢人在這方面倒真是一脈相承啊!剛纔似乎聽那位錢中尉介紹說過這位顧先生好像是陶首領的表弟?等等,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顧凱看鄭柞臉色難看,便又安慰道:“鄭先生不要覺得五千兩一天有多貴,五千兩銀子你能買到南方叛軍的和平態度嗎?能換來戰場上的勝利嗎?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做買賣,之前的交易也至少有十幾萬兩銀子的數額了吧?我方可有半點不實吹噓自己產品的地方?可有任何有損誠信的舉動?”
鄭柞搖頭道:“這倒沒有,貴方的東西的確物有所值,交易中從未有過剋扣,訓練我方士兵也是盡心盡力,這些我都是知道的。”
“這就是了嘛!”顧凱繼續勸說道:“我們也不會要求貴方提前支付長時間的費用,如果貴方願意,完全可以一天一天地進行支付,如果感覺我方的軍隊不值這個價,隨時都可以終止這種合作。幾千兩你買不到吃虧,幾千兩你買不到上當,要是錯過了我們這次的提議,請問貴方再到哪裡去臨時組織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出來穩定大局?”
鄭柞心道你這話說得好聽實際卻是不給人留退路,一天一天的付錢,我鄭家還沒小氣摳門到那個地步!真要這麼做了,以後還怎麼在海漢人面前擡得起頭講條件?
當下鄭柞便搖頭道:“顧先生說的這些道理的確是對的,但貴方所提的這個價格實在太高,恕在下無法認同。”
顧凱不甘心地問道:“那鄭先生認爲什麼樣的價位纔是合理的?”
鄭柞這次沉默了良久,纔開口說道:“若貴方能在先前的價格上減去一半,那在下便可立刻答允此事。”
“價格減半,那我們派出的軍隊數量也會減半。”錢天敦毫不示弱地回敬了鄭柞:“鄭先生大概忘了一件事,現在急需給貴國內戰添加助力的並不是我們,而是貴方。如果南越的軍隊真的能一直向北推進,那對於我們又會有多大的實際損失呢?我們只是商人而已,能賣給貴方的東西,到時候同樣也能賣給新的當權者。如果貴方覺得繼續打下去無法扭轉戰局的話,不妨像我們一樣,先考慮考慮後路……”
“夠了!”鄭柞的臉色又紅了,不過這一次變紅更多的是因爲憤怒:“無論如何,阮逆絕無可能繼續北進!我鄭氏就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會對阮逆妥協!”
“鄭先生,你的勇氣,我們是很敬佩的,但戰爭所需要的東西除了勇氣之外,也還得有足夠的實力。而在我們看來,目前貴方所控制的軍隊已經缺乏了扭轉戰局的實力。哪怕你們把這裡的火槍兵全拉上戰場,也未必就能打得過對手,畢竟從現在的戰況來看,對方的火槍部隊成軍的時間可要比你們早多了,只是一直沒有拿出來用而已。”
“多半都是那些可惡的西番教士在背後搗鬼!”鄭柞倒是一點都沒有懷疑過海漢人會將同樣的武器賣去南邊,在他看來最可惡的應該就是那些將火槍賣給南方叛軍的西方番人了——會安那地方一向都有來自西方的商人和傳教士在活動,其中肯定不乏一些有心干涉安南國內戰局的外來者。
當然了,鄭柞這麼想的時候就選擇性地遺忘了坐在對面的談判對手——要說干涉安南國內戰局,海漢集團纔是真正的“陰謀家”,甚至已經將尚在南越政權和占城國控制之下的地區劃作了未來要佔領的戰略目標。這種建立在未來數百年曆史積累基礎上的深謀遠慮,是那些在南越活動的傳教士和商人遠遠不及的,而當事者也根本就想象不到海漢人一心要參與此事的真正目的。
在鄭柞看來,顧凱的獅子大開口反倒是非常符合海漢人一貫的商業行爲——用商人的眼光看待所有事情,事事都以金錢計算,這羣貪婪的海漢人提出這個軍援計劃的最大目的應該就是想從安南內戰中發一筆戰爭財。對於鄭氏來說,海漢人的報價雖高,但也並非負擔不起,實際上現在駐守在交戰區的幾萬北越軍隊,每天的消耗也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但無論如何,鄭柞也不可能馬上就答應了顧凱的報價,不然以後雙方還怎麼談生意?海漢說多少就是多少,那北越鄭氏的面子往哪裡放?因此鄭柞不管顧凱如何勸說,只是咬死了價格上的問題不肯鬆口。
談了一個小時之後,顧凱便主動要求暫停休息片刻,鄭柞也正想與自己的幕僚再商量商量,便一口答應下來。
鄭柞退場之後,錢天敦便開口道:“看樣子鄭柞對我們出兵這件事並沒有反對,他所顧忌的應該主要還是經濟上的原因。”
“錢的問題好談,畢竟我們的真正目的並不只是爲了從這場戰爭中獲取經濟利益,適當的時候,我們退讓一步就可以了。”顧凱對於目前的談判進展顯然非常滿意:“就算我們退一步,這次出兵賺回來的錢也夠你們軍警部樂個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