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傳部門有意識的煽風點火之下,民間的看法基本都傾向於支持執委會的決定。雖然仍然會有一些人擔心自己加入民團的親人是否會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出現危險,但對於執委會採取軍事手段這個決定卻沒有太多的牴觸情緒。
當然絕大部分根本就沒離開過海南島的民衆並不知道安南國究竟距離勝利港有多遠,安南的叛軍實力如何,他們所有的信息來源都是由執委會提供,對於執委會的決定,他們就算想反對也無從說起,連挑刺都很難找到合適的點。唯一讓民衆感到不適應的是民團離開勝利港之後,各處的盤查反而比以前更加嚴格。鐵爐港、鹽場公社這些地方的定期航班,也由兩天一班改爲了四天一班——原因無他,純粹是因爲本地的船隻數量不足造成的運力短缺。
而黑土港方面受到的影響反而小得多,由於當地的居民居住點相對非常集中,因此維持日常治安的所需的人員就相對較少。在錢天敦的主持之下,當地民兵的階梯式培訓工作也搞得比較出色,兩個民兵預備役連在正規軍出發之後迅速地接管了黑土港的防務,並且至少還有兩個連的預備民兵可以隨時召集調用。
黑土港的部隊出發時間稍早於大本營,在顏楚傑率領的船隊還在沿着海南島南岸緩緩西進的時候,黑土港遠征軍已經抵達了清化,並且將在這裡紮營休息一晚再繼續南下。
清化是穿越集團開始引進北越移民的第一條渠道,黑土港拓殖頭幾個月的北越移民絕大部分都是從清化這裡登船。至今黑土港的歸化民構成當中,有超過八成的人是來自於清化以南地區的戰爭難民。
這支南下船隊中的很多船員和水手,也都不止一次來過這個地方裝運移民,對於這裡的水情也算是熟門熟路了。船隊緩緩地魚貫駛入清化河入海口,逆流了約莫兩三裡的距離,便靠着南岸停泊下來。
而這個時候的清化河口已經不復幾個月之前的熱鬧,當初漫山遍野的難民現在已經不見蹤影。北越鄭氏在跟穿越集團達成移民換武器的協議之後,便已經通知了各處地方官府,將移民向塗山半島集中。在清化地方官府的有意識驅趕之下,原本選擇在清化河口等待移民船的難民們基本都已經渡過了清化河,向更北面的塗山進發了。不過他們能不能跨過數條河流,走完三百里行程抵達塗山,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各艘船依次靠岸之後,各個連隊的士兵便登岸整隊,然後以連爲單位劃分宿營地。各個連隊按照劃定的區域自行搭建營地,外圍的防禦工事則由專門的工兵負責,另外偵察部隊也嚴格地照着野外宿營的步驟被派了出去,他們將在營地方圓七到十里的範圍內進行巡邏,以確保營地的安全。
按照之前與鄭柞所達成的協議,此次的軍事行動當中北越受訓部隊的指揮權同樣也交給了海漢一方。與海漢民兵有所不同的是,這些受訓的北越士兵絕大多數都並非新兵,甚至有不少是多次上過戰場,百戰餘生的老兵。因此這些老兵在野外宿營時所表現出來的適應性,甚至還大大好於實戰訓練較少的海漢民兵。
成千上萬難民在這片地區住了幾個月之後,方圓數裡之內甚至連一顆樹都已經找不到了,不是被用來搭建窩棚,就是被當作柴火燒掉了。好在黑土港的籌備工作也早有先見之明,除了帶有大量的帳篷之外,還隨船運了不少精煤,作爲行軍途中的燃料使用。若不是如此,這一行上千號人恐怕今天都沒法吃上熱食了。
作爲這支部隊的指揮中樞,錢天敦領導的指揮部並沒有將辦公場所搬到岸上,而是仍然使用了由貨艙臨時改裝的辦公場地。雖然有些低矮,不過在加裝了通風和照明設施,佈置好電臺、海圖等物品之後,這個小小的船艙倒是真有點前線指揮部的味道了。
此時錢天敦等人便正圍着海圖,商量明天的行程安排。這次從黑土港隨民團一起出徵的除了軍方人員之外,最多的便是隸屬於海運部的船員水手了,而負責船隊指揮的便是一直對進入軍警部念念不忘的謝春了。正好行動期間黑土港也停航了,謝春這個海運主官正好沒安排,便主動把這個隨軍差事攬了下來。
“從清化河口出發,如果選擇沿着海岸行進,那麼航程大約有110海里。”謝春指着海圖向幾名軍官說明道:“按照船隊現在平均四到五節的航速,我認爲至少需要二十多個小時才能完成這段航程。考慮到你們軍方提出要保證士兵的身體狀況不能受到太多影響,那可能分作兩天完成這段航程比較合適。”
“不能更快一些嗎?”旁聽的一名北越軍官忍不住指向海圖:“若是沿岸行進,船隊就要兜一個大圈子,若是直行過去,當能縮短不少航程。”
“你說的是沒錯,但問題是我們在此之前並沒有跑過清化以南的這段海路,對這邊的海況也不熟悉,想抄近路但有可能反而會耽擱了更多的時間。”謝春並不贊同北越軍團提出的方案。
“但前方戰局走勢已於我方不利,若是能早一天趕到前線,我方也可少一些傷亡!”那名北越軍官仍是不肯就此放棄。
“鄭廷,我們很理解貴軍希望儘快趕往前線作戰的心情,但爲了穩妥考慮,我決定還是依照海運部制定的路線行進。”聽取了雙方意見的錢天敦很快就作出了決定。而被他稱作鄭廷的這名北越軍官,便是北越軍在南部防線最高指揮官鄭柏的二兒子。
像類似鄭廷這樣的“官二代”,在受訓軍官中佔了絕大多數,而且幾乎都是鄭氏的子弟。這原因也很簡單,北越政權目前的實際掌權者鄭梉認爲火器部隊是今後鄭氏安身立命,統一安南的重要工具,而這麼一件重要的工具,肯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裡才行。最好的辦法,就莫過於在這支部隊的指揮管理位置上全都安排自家人出任。當然,這支部隊投入巨大,安排草包來完成這個任務肯定是不行的,因此受訓的這批軍官,基本都是鄭氏精挑細選出來的人員,算是鄭氏年輕一代當中的佼佼者。
軍警部爲訓練營所準備的訓練科目,基本都是依照原本歷史上17、18世紀火槍部隊的固有戰術。在這方面軍警部並沒有過多的藏私,因爲使用的武器存在着代差,傳授給北越軍隊的長矛火槍混編方陣與海漢民團使用的橫隊線形陣列根本是兩碼事,實際的戰鬥力也不在一個等級上,教給他們的軍事理論並不足以威脅到海漢自身的安全。當然除了作戰陣列之外,軍警部也會有選擇地傳授給他們一些關於行軍、偵查、後勤、制定作戰計劃等等方面的軍事科目。
或許是家學淵源的關係,鄭廷進入塗山訓練營之後所選擇的科目是“作戰指揮”,而且學習速度也很是讓教官們感到驚訝。像西班牙方陣這種需要劃出圖紙,加上反覆講解才能讓受訓軍官們大致理解其作戰原理的知識,鄭廷基本上只聽了一遍就明白了。而之後進一步學習莫里斯方陣和古斯塔夫方陣的時候,鄭廷的進度也明顯要快於其他的受訓軍官。因此在鄭柞向海漢方面徵求意見的時候,錢天敦毫不猶豫地向他推薦了鄭廷出任這支北越火器部隊的軍事主官。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在錢天敦召開指揮部會議的時候,鄭廷能有資格列席。
鄭廷知道海漢人手裡有一種神奇的工具,讓他們可以即時獲得千里之外傳來的消息,錢天敦從前幾天開始,也會在每天的例會上公佈南方戰線傳回來的戰況。這些戰況的描述基本都是隻言片語,如“今天叛軍發起兩次進攻,己方傷亡五百餘人,敵方死傷兩倍於此,戰線仍能固守”等等,但從這些描述之中,也能體會到前方的戰事吃緊。鄭廷記掛着自己父親在一線坐鎮指揮,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就能飛過去。
“報告!”
“進來!”錢天敦應了一聲。
高橋南推門進來,立正向錢天敦彙報道:“錢中尉,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先吃飯吧,吃完飯大家各自巡視自己負責的營區,安排好值夜工作。晚上我會隨機抽查,誰手底下出了紕漏,那明天就由他來把這艘船的甲板擦洗乾淨。”錢天敦站起身來,拍拍鄭廷肩頭安慰道:“不用擔心,頂多兩天就到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們打敗南越叛軍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鄭廷點點頭,很勉強地在嘴角擠出一絲笑意。
向來講究廉價養兵的北越軍在伙食上跟海漢民團有着較大的差距,行軍期間基本上就只提供菜粥,不過好在糧食充足,一律管飽。而海漢民兵的食物基本能保持餐餐見油,頓頓有肉,質量上甚至要優於北越軍官的伙食。穿越衆軍官的伙食就更好一些,基本都是小竈炒菜,雖說不上豐盛,但以野外宿營的環境來說,已經算是極爲難得了。
晚飯之後,各級軍官便回到營中進行巡查。像這種野外宿營晚飯後就已經禁止一般人員在營中隨意走動、大聲呼喊,以避免夜間出現混亂,出現營嘯之類的狀況。海漢民團雖然沒有繼承傳統的“十七禁律五十四斬”軍規,但對於宿營的要求也同樣極爲嚴格,有來自後世的一整套管理制度。
錢天敦吃過晚飯,也下船登岸巡察營房,跟在他身邊的自然是入伍之後便一直追隨他的高橋南。
高橋南認爲自己在這大半年的時間中,接連遇到了兩位貴人,一個是當初將他拉出泥潭的任亮,另一個便是對他信任有加的錢天敦了。
從落魄武士到囚犯,再到民團士兵,是任亮給了他重生的機會,對於這份恩情,高橋南認爲自己今生都很難回報。而進入民團之後,錢天敦給予的信任讓高橋南看到了未來的希望,自己將來可不僅僅只能作爲一名民兵存在,完全有可能成爲統領部隊的軍官——當然,前提是能夠以軍人的身份獲取足夠的戰功才行。
高橋南也知道錢天敦有意栽培自己,因此他就更加堅定了必須做點什麼來回報對方的念頭。而作爲軍人,最好的回報大概就是立下戰功,讓自己的上司能夠臉面有光了。這次南下之前,高橋南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不能只滿足於在錢天敦身邊做個親兵,而必須抓住這次的機會,用戰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同時也證明上司錢天敦的眼光。
高橋南舉着火把,走在錢天敦側後方替他照亮道路。斟酌再三之後,高橋南還是主動開口道:“錢中尉,我有話想說。”
錢天敦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說吧。”
“我想申請調到你麾下的特戰連。”高橋南鼓起勇氣說道。
“想打仗?”錢天敦彷彿已經看穿了高橋南的心思。
“這是武士的天職!”高橋南斬釘截鐵地應道:“我現在身爲執委會的武士,當爲執委會奮勇殺敵,以忠勇來回報各位首長的信任!”
“你又忘了,你現在不再是什麼武士,你是一名海漢戰士!”錢天敦搖搖頭教訓道:“你要捍衛的不是武士的榮譽,而是作爲海漢戰士,作爲一名軍人的榮譽!”
“是!”高橋南趕緊應道。對於錢天敦所說的任何話,他似乎都從沒有反駁的意圖,就算錢天敦叫他馬上去死,估計他立刻就會掏出軍刀把自己給剖了。
錢天敦似乎也習慣了高橋南的這種無條件服從,並沒有繼續教訓他,而是轉而說起了作戰的事情:“進了特戰連,那就是真要是玩命了。我知道你不怕玩命,但你有沒有真正想過,你是爲什麼而戰?”
沒等高橋南開口回答,錢天敦繼續說道:“我們的民團士兵中,絕大部分人現在都還不明白他們將爲何而戰,如果我去問他們,估計大部分的人的回答都跟你一樣,爲執委會而戰,或者爲了回報恩情而戰,甚至是爲了軍餉而戰。但這樣想真的對嗎?高橋南,你爲什麼而戰?”
高橋南先前認爲自己已經想得很明白了,但現在聽錢天敦這麼一說,反而又有些糊塗了。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目的去作戰?爲了早日升爲軍官?爲了回報錢天敦的賞識?爲了自己海漢民兵的身份?反正肯定不會是爲了軍餉……
“如果你能想清楚這個問題,作戰的時候就不會再有思想負擔了。”錢天敦並沒有直接對他說出答案。
“是!我一定會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高橋南一如既往地先無條件答應下來。
“特戰連三排還差一個班長的人選,你有興趣嗎?”錢天敦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是……啊,不對,有興趣!有興趣!”高橋南迴過神來,連聲應道:“謝謝錢中尉!”
“好好表現吧,不要讓我失望。”
“在下必定誓死作戰!”高橋南激動之下,直接丟下火把就地一個土下座,向錢天敦叩了個頭。
錢天敦正待叫他起來,忽然白光一閃,錢天敦一回頭,卻見老冤家羅舞丹正舉着相機對着這邊,看樣子正好拍下了剛纔這一幕。
“又是你!軍營宵禁令你不知道嗎?怎麼還在外面隨意走動!”錢天敦對於自己的老冤家就沒什麼好口氣了。
“我要不出來走走,怎麼能正好撞到這麼一幕好戲?錢中尉,你這是欺負下屬呢,還是收買人心呢?”羅舞丹很是得意地晃動手中的相機。
執委會前段時間對宣傳部門進行調整,由於經常在內部論壇發表一些立場不穩的評論文章,羅舞丹被執委會打入另冊,以工作調動,明升暗降的形式發配到了黑土港。羅舞丹的職務由信產部下屬的小記者變成了黑土港宣傳部門的負責人,不過暫時這個部門還只有她一個光桿司令而已。而一向膽大妄爲的羅舞丹也沒有放過這次的軍事行動,直接就自行決定了要當隨軍記者到前線記錄作戰過程。
本來錢天敦認爲羅舞丹的荒謬舉動會被執委會否決,但不知道執委會是哪股神經沒對,居然就批准了她的申請。於是這次運兵船隊裡就不得不多出了一名讓錢天敦感到不快的人,而且出於安全考慮,還得專門爲她一個人準備住處和護衛人員,這讓錢天敦更是覺得不滿。
錢天敦根本就無意跟她糾纏,揮揮手道:“高橋南!”
“到!”高橋南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得筆直地應道。
“立刻送羅小姐回她的帳篷,如果她不服從命令,可以採用強制措施!”錢天敦盯着羅舞丹氣鼓鼓地說道:“現在馬上執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