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與大陸商家建立起商貿關係以來,商務部門一直都在致力於建設一個由廣州爲基點,向外地延伸開去的產品分銷網,但有鑑於這個時代落後的交通條件和較爲嚴苛的流動人口管制,商務部門在這個方面的進展十分緩慢,基本都是依靠着“福瑞豐”這種本地商戶的自行運作,不管是效率還是可靠度都十分低下。特別是像軍火、私鹽一類的違禁品,要運往外地更是麻煩多多,就算“福瑞豐”這樣的地頭蛇也得小心翼翼地做很多遮掩的工作。
雖說目前穿越集團各種工業品的產能還遠遠無法供應大陸這麼大的市場,但隨着產能的逐漸擴大,商務部門也必須要在商品出現滯銷之前開拓出更廣大的銷售市場才行。而現實的狀況與商務部門所期望的快速高效的產品分銷網相去甚遠,想要改變這種現狀,首先就得解決分銷渠道的問題。
要建立專門的物流轉運系統,現在的駐廣辦還力有未逮,所以施耐德等人經過合計之後,推出了另一個折衷又不失有效的辦法,就是武裝押運機構。
雖然這個時期還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鏢局”,但功能類似的民間安全機構在這個時期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了。明正德年間就出現了過一種名爲“打行”的組織,到了萬曆年間已經逐漸普及於各個大城市。這種用拳頭圖案做標誌的民間安全機構都是公開掛牌營業,業務內容就是爲行旅客商和富豪人家提供安全保護的服務,地方官府對其存在和運作規則也是認可的,“打行”所押運的貴重財物,還可以由官方出面貼上封條,以便讓貨主放心運送途中不會被人私自開箱。
作爲兩廣地區的首府,廣州城自然也有類似的組織,不過其規模和組織結構在駐廣辦看來都還屬於“業餘玩家”的水平,離駐廣辦的要求相差甚遠,不太具備合作或者是收購的價值。倒是主動找上門的李家給了駐廣辦一個新思路——李家自己不是養着一支規模不小的民團嗎?不如讓他們把這支民團拉出來,然後成立一個新的機構來實現駐廣辦對分銷渠道建設的初步計劃。
這個設想無疑具有很強的可行性,李家民團從去年開始就已經逐步裝備了從勝利港購買的二七式火繩槍及全套的單兵裝備,並且民團的指揮人員也正分期分批地到勝利港接受統一的培訓,受訓時間甚至比北越協從軍還長,其戰鬥力還是有一定保障的。另外這支民團在此之前就已經執行過幾次押運任務,圓滿地將數以十噸計的私鹽運往了兩廣各地府城,已經證明了他們在這方面所具備的潛力。只要再作一些具有針對性的培訓工作,短期內就可以把這支民團變成武裝押運隊來使用。
當然了,李家所關心的問題並不僅僅是自家民團的戰鬥力,更重要的是如何將這種戰鬥力化爲賺錢能力。李家現在投入到這支民團上的費用已經超過萬兩,就算不能把本都找回來,能把日常維持費用掙出來也是好的。
對此駐廣辦也早準備了一套方案,今後這個武裝押運機構的主要內容就分爲內外兩部分,對外主要承接貴重物品包括金銀等等的押運工作,而這種對外業務所掩護的則是“福瑞豐”自家經營的違禁物運送。
目前“福瑞豐”仍是打着商隊的名義從廣州向外地運輸軍火私鹽之類的違禁物,遮遮掩掩不說,經常連大路都不敢走,害怕遭到地方巡檢司的盤查。而成立武裝押運機構之後,“福瑞豐”就可以用押運物封箱的方式,來應對路途中可能出現的各種盤查——當然這封箱的封條,必須得找官府出面才行,否則其合法性就堪憂。至於如何跟地方官府溝通合作,這種小事情就不需要駐廣辦再一一指點了,老油條李繼峰自然知道該怎麼去操辦。
駐廣辦把話點到這個份上,李家父子當然已經領悟到了其中的貓膩。鏢隊接一箱貨的押運任務,完全可以帶十箱貨上路,至於其他九箱裡面裝的什麼東西,途中也不會有人撕去官方封條查驗。今後鏢隊就可以明目張膽地運送各種違禁物穿州過府,毋須再擔心遭受盤查。往極端一點說,“福瑞豐”想要運貨去哪裡,完全就可以自行杜撰出一個委託人,然後運一批事實上根本不存在的貨物上路。
要做到這種程度當然不會很容易,首先就得把廣州各個沾邊的衙門打點周全才行,這費用肯定不是個小數目。不過駐廣辦很慷慨地表示,成立這個機構的啓動資金可以跟“福瑞豐”五五開,今後就當作是雙方入股的生意,賠了一起分攤,賺了就按此比例對半分紅。
對於這個提議,李家父子似乎也沒什麼反對的理由——如果這個機構成立,那麼通過暗線走的貨物肯定都是來自勝利港,海漢人要插一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海漢人這樣做無疑就承擔了李家民團近半的日常維護費用,不管這個機構今後能不能賺錢,起碼從這裡就能省下一大筆了。
而駐廣辦當然也不是錢多了沒地方投資,與“福瑞豐”合股搞這個生意還是有交換條件的:第一,此武裝押運機構的日常管理和決策必須要有海漢專員的參與,所屬人員要全部參與海漢方面安排的專業培訓課程;第二,海漢方面有權派人隨押運隊全程參與押運過程,對今後的駐外地分機構,海漢方面也將派駐人手。
這兩條要求的目的性是相當明確的,第二條要求根本就是照搬了何夕的原話,其作用就是要在建立分銷渠道這個目的之外,還要依託這個押運機構的業務網絡,將隸屬於海漢的大陸情報網逐步建設起來。
何夕到廣州已經有半年時間,但情報網的建立工作一直都侷限於廣州本地,很難有合適的機會向外地擴展。而這個合資的押運機構無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時機,今後只要鏢隊能夠去到的地方,海漢的情報網也能很快就延伸過去,而且能夠以合法的形式擁有一定程度的武裝。
陶東來到廣州的時候,駐廣辦已經和李家談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基本就合作達成了一致意見。在聽過了駐廣辦的當面彙報之後,陶東來也認爲這是一套比較可行的方案——在商品分銷網方面能夠取得進展估計不會有駐廣辦預計的那麼大,但對於在大陸建設情報系統的促進作用卻是無可比擬的。光衝着這一點,陶東來就覺得這筆錢花得很值。
穿越集團這邊實際的花費其實要遠遠小於兩家協議中的數字,這是因爲穿越集團的出資更多是以裝備和專業訓練教程來折價,現錢倒是真沒掏多少。以李家民團兩百人的規模來計算,穿越集團這邊的出資額不過每年兩三千兩銀子,多賣二三十噸鹽就回來了。就算今後李家民團的規模擴大,其實也在穿越集團的承受能力之內,這點錢相比執委會批給駐廣辦情報部門的活動資金來說,真的只是個小數字而已。
當然像火槍這類的大殺器,肯定是不能讓武裝押運機構公開裝備的,這種東西頂多只能裝箱隨行,絕不可能光天化日揹着火槍招搖過市。不過這個問題在今年內就應該能夠得到解決,勝利港的軍工部門已經在研製一種短版火槍,射程雖然會縮短但威力會進一步加大,其用途主要是提供給北越那邊錢天敦組建的特戰連隊使用,以方便他們在山地叢林的環境攜行。
此外還有威力稍小的警用版會裝備到即將成立的警察部門,如今廣州這邊有這個需求,那就可以在此基礎上再降一檔,出一個性能更弱化的短筒版本來裝備李家民團。而至於李家民團原本所使用的火繩槍,則可以賣給福建方面,操作得好甚至還能有點小賺頭——許心素那邊可是在捧着銀子等人賣武器。而李家民團則將有望成爲勝利港之外第一個裝備燧發武器的武裝勢力。
在搞定了李家之後,駐廣辦便立刻利用自己的業務關係,開始爲尚在計劃中的武裝押運機構尋找客戶,準備將武裝押運業務作爲銀行的附屬業務來進行推廣。而目前在“海漢發展銀行”開有戶頭,銀錢來往數量巨大的這些外地客商,就成了施耐德等人重點關注的對象。像“海豐號”的銀錢往來數目雖然不算數一數二,但具有極強的規律性,幾乎每個月的月初,“海豐號”駐廣州的業務主管王勤就會到駐廣辦取走五千到八千數目不等的現銀,通過其他方式運回惠州總號。
正好陶東來也打算找客戶瞭解一下銀行的運作狀況,於是施耐德便出面將王勤邀請到內院面談。果然一問之下,王勤對於這件事很有興趣,施耐德便抓住時機向他介紹了規劃中的業務。
王勤聽了之後反問道:“既然是貴方組織的護送隊伍,在下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有一點不明,爲何貴方的的護送費用會比別家更低?這但凡是沾上‘海漢’二字,可從未聽說過有便宜貨之說。”
施耐德笑道:“價格高低,那是與商品稀缺程度掛鉤的,我們海漢的商品價格高,其實只是因爲想買的人太多而我們的產能又很有限而已。等產能提高了,價格自然就會降低的。不過這個押運的買賣和商品不太一樣,我們不是要靠這個賺多少錢,而是想憑藉這個業務來擴展商路而已。”
王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是信了還是沒信。
施耐德自然也有沒說出口的內容,押運的報價低可不完全是他剛纔所說的理由,一部分是順路運自傢俬貨的利潤,另外也有將這種武裝押運隊拓展成物流企業,靠着擴大運輸量來壓低單件運單成本的打算。就算前期略有虧損,但從長遠來看,施耐德仍然對這門生意充滿了信心。
陶東來接着又將話題轉回到了銀行的業務上,勸說王勤試用“海漢發展銀行”即將推出的不記名式的小額銀票。這種銀票除了能夠在勝利港使用之外,目前廣州本地有“福瑞豐”、“永豐布行”、“海漢書局”等數家商戶也將開始接受這種銀票。另外像潮州府的“澄海行”,以及遠在福建漳州、泉州的許氏商行,都已經與駐廣辦談妥了這種小額銀票的使用協議,並且年內“海漢發展銀行”就會將分號開到漳州境內,屆時在福建範圍的商戶,也可以在當地的分號享受到通存通兌的服務。
王勤所屬的“海豐號”總號在惠州,距離漳州中間就隔着一個潮州府,與福建方面的業務來往也是很多的,這個消息倒是讓他非常動心。在廣州這邊習慣了使用“海漢發展銀行”提供的通存通兌服務之後,王勤的確是感受到了其便利性,如果漳州那邊也能提供這樣的服務,那麼今後自家商號要從漳州販運商品到廣州,銀錢上的交割可就方便多了。
當下王勤就順口應允下來,並讓施耐德立刻從他賬上劃出五百兩換成這種不記名的小額銀票。施耐德吩咐下去之後,不一會兒於小寶便端着個托盤進來了。托盤上是一疊面值分別爲十兩、五十兩和一百兩的新式銀票,上面還壓着一個小小的錦盒。
“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王老闆可別嫌棄!”施耐德笑嘻嘻地將托盤推到了王勤面前。
王勤將那小錦盒打開一看,見是一枚一寸見方的玻璃印章,印文是“海豐王勤”的小篆體,當下連聲謝道:“如此貴重之禮,在下如何擔當得起!施總實在是太客氣了!”
產能不足再加上有意識的炒作,海漢的玻璃製品在兩廣地區一直都居高不下,而只售予少量收藏家的定製品更是鳳毛麟角。王勤在此之前曾經找駐廣辦替某位惠州富商定製過一套玻璃文具,僅僅是上面鐫刻了主人家的名號和兩首詩詞,價格就在原本基礎上翻了一倍。駐廣辦的產品名冊上可是有明碼標價,玻璃定製品刻字價格每字十兩,尺寸超過五分的還要加收費用。像玻璃印章這種定製品,最低起價都在八十兩以上,加上刻字,市價妥妥超過百兩,王勤這麼客氣倒也不是裝出來的。
施耐德道:“今後王老闆有什麼需要,只要寫封書信,用這印章蓋好落款,派人送來駐廣辦,我們會派人上門辦理業務,省下王老闆跑來跑去的麻煩。”
王勤合上盒蓋,笑着應道:“那可不成,在下要是不來,如何能時時得到施總的指點?”
施耐德道:“說到這個,我最近倒是有一個構想,不知道王老闆有沒有興趣參與其中。”
“如果是好事,施總可別忘了算上在下這一份!”王勤此時心情大好,說話也開始隨意起來。
施耐德解釋道:“是這樣,我們駐廣辦打算聯合福廣兩地跟我們有貿易來往的商家,成立一個新的機構……”
“商會?”王勤沒等施耐德說完,便問了一句。
施耐德搖頭道:“並不是只是傳統的商會,這個機構的吸收對象是願意跟我們合作,一起發財的商家,不受地域或者經營規模的限制。這是因爲我們要做的生意比較大,單獨一家兩家聯合起來實力還遠遠不夠。”
王勤愕然道:“據在下所知,福廣兩省與貴方有生意來往的商家,至少也有二三十家之多,是何種生意竟然需要如此多的商家聯合起來才能做?”
施耐德笑而不語,陶東來接過話頭道:“王老闆有沒有去過勝利港?”
王勤點點頭道:“有幸在一個月之前去過一次,只是那次去得匆忙,無暇去拜會施總。”
陶東來道:“那王老闆覺得勝利港那地方怎麼樣?”
王勤想了想才應道:“在下初到之時,難以想象當地只是開埠不到一年的新港。無論是港口設施還是當地環境,都可算是在下去過的港口中數一數二的好!很早以前就聽聞貴方精於工程營造,去到勝利港之後纔算是見識了傳聞中不能形容的厲害之處。在下當時還聽到一些說法,稱崖州官府有意將治下的一些荒地交給貴方開發。”
“的確是有這事,不過我們當時還沒有這麼多的精力來經營勝利港以外的地區。”陶東來點點頭肯定了王勤的說法:“如果現在有新的機會,打造出第二個、第三個勝利港,王老闆會不會有興趣參加?”
王勤眼睛一亮:“陶總不是在開玩笑吧?貴方真打算再開新埠?詳情可否透露一二?”
“當然可以。”陶東來點點頭道:“我們剛纔所說的新機構,就是爲此而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