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掌櫃跟夥計百無聊賴地趴在大堂二樓的欄杆上,望着樓下忙碌的作戰指揮部。
自從客棧被海漢軍徵用爲作戰指揮部,他們就被嚴令不得離開客棧,以免泄露軍事機密。但待在客棧裡又無事可做,就只能在二樓待着,看海漢軍的指揮部是如何運轉。
雖然他們對軍事都是門外漢,但從昨天看到今天,總算大致能看明白一點樓下沙盤地圖上的內容了。
“掌櫃的,你說海漢軍能不能打下縣城啊?”
“這不廢話?你又不是沒看到,這一天一夜有多少海漢軍往北邊去了,光是那馬拉的大炮,就得有好幾十門了吧?縣城那土坯城牆,又能經得起幾下折騰……”
“掌櫃的,那你覺得縣城能守多久?”
“我看頂多能守兩三天……要是別的州府派過來的援軍夠多,也許還能多撐幾日。”
一想到昨天來洑東鎮強徵錢糧的那夥明軍,丁掌櫃就覺得這縣城守不住。海漢軍都兵臨城下了,這些人還在想着從民間撈好處,那能打贏纔是活見鬼了。
他話音未落,便聽樓下傳來一陣歡呼聲,原來是海漢軍的先鋒營已經佔領了宜興縣城。
“這麼快?”
丁掌櫃簡直難以置信,按照樓下沙盤地圖的顯示,天明後海漢軍纔開始發動攻勢,中午就宣告戰鬥結束了。雖說縣城城防水平不怎麼樣,但這敗得也太快了。
實際上縣城那邊戰鬥結束的時間還要更早一些,前鋒營是在完全控制住縣城,並派出騎兵確認了明軍的潰逃方向之後,這才向位於洑東鎮的指揮部發送了消息。
這時候距離海漢軍攻入縣城的時刻,其實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左右。
但即便如此,這麼快就攻下了宜興縣城,仍是對丁掌櫃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丁掌櫃不禁感嘆道:“宜興……這下子就變成海漢地界了啊!”
他身邊的夥計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掌櫃的,既然宜興已經被海漢軍佔領了,那我們是不是自此以後就變成海漢人了啊?”
身份的快速轉變,讓丁掌櫃有些發懵,喃喃自語道:“是啊,海漢人……今後我們也是海漢人了。”
從宜興縣城發來的戰報,並沒有讓石迪文感到欣喜。明軍的抵抗力度其實比他的預計還要更強一些,沒有出現一觸即潰的局面,攻佔縣城的戰鬥也不能說是一帆風順,前鋒營已經產生了一些傷亡。
不過能順利拿下宜興,總算是爲這場戰爭開了個好頭。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將戰線繼續往北推進,討伐下一個目標。
片刻之後,丁掌櫃便注意到樓下的海漢軍人開始收拾佈置在客棧大堂裡的各種物品,看這架勢,作戰指揮部是要準備撤離這裡去下一個地點了。
一名負責後勤的軍官找到了丁掌櫃,讓他算一下這兩天包下客棧的費用。
丁掌櫃本來還想客氣幾句,不料對方極爲不耐:“讓你算你就算,趕緊把賬結了,不要耽擱了我們行軍!”
丁掌櫃不敢再多話,當即小心翼翼地報了個數目。
他昨晚就已經琢磨過此事,雖然不太指望海漢軍真會給這筆錢,但也還是大致計算了客棧正常運營一天的收入。
反正最近幾天因爲局勢緊張,洑東鎮沒了外來客源,客棧本來也沒有住宿生意,要是能把這筆意外之財收到手,倒是正好能平一平這些天的賬。
當然面對海漢軍這樣的主顧,丁掌櫃也不敢抱有獅子大開口的心思。萬一惹怒對方,能不能收到錢還是其次,搞不好別把自己的客棧和身家性命給搭進去。
所以他報的數目中規中矩,如果對方嫌貴想還價,他也準備好了接受更低一些的數目。
不過事實證明他完全是想多了,軍官聽了他報上的數目之後,只是思忖片刻,並未與他討價還價,便讓人取了現銀來與他作了結算。
丁掌櫃拿到銀子,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點頭哈腰地送走了這名軍官。
從昨天被明軍上門勒索的惶恐不安,到今天海漢軍主動奉上使用客棧的費用,這樣大起大落的經歷還從未在他人生中出現過。
如果說這就是海漢軍的行事方式,那當個海漢人似乎也沒什麼壞處,最起碼不用擔心被自家軍隊上門打秋風。
丁掌櫃擡頭瞥見掛在客棧大門外的紅藍雙色旗,決定暫時不取下來了,就先這麼掛着。這玩意兒不但能保平安,而且還挺招財的,昨天一掛上就來了大買賣,再掛幾天看看會不會有效果。
眼見海漢軍在鎮上的臨時機構都開始撤離,丁掌櫃一直懸着的心也總算放下去了。
既然戰線已經推到了北邊,洑東鎮已經不會成爲戰場,所受到的影響應該也會逐步減緩。或許再過幾天,等宜興縣內的各處紫砂作坊復工之後,洑東鎮也會很快恢復往日的熱鬧,到時候客棧的生意自然也將回到正軌上。
丁掌櫃把銀子收進櫃檯鎖好,打算叫夥計去把海漢軍住過的房間收拾收拾,卻見夥計揹着個包袱,正躡手躡腳地往門口走。
“你這是要去哪兒?”丁掌櫃心中感覺不妙,趕緊出聲叫住了夥計。
夥計訕笑道:“掌櫃的,我已經報了名,要去做隨軍民夫,估計要出去一段時間纔會回來。”
丁掌櫃怒道:“不是讓你別去嗎?小命不想要了?”
夥計應道:“放心吧,我去個幾天,賺到銀子就回來。欠我的工錢,等回來再結。”
丁掌櫃道:“什麼工錢!你走了這差事可就沒了,你想清楚!”
夥計不再回話,只是朝他揮揮手,邁步出了客棧大門,只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丁掌櫃快步走到客棧門口,想要再說點什麼挽留夥計,卻見他已經跟鎮上的幾個年輕人會合,興高采烈地加入了海漢軍向北行進的隊伍。
丁掌櫃嘆了口氣,這些年輕人見識過海漢軍的威風之後,只怕是已經生出了別的心思。這小小的洑東鎮,哪還能留得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