峴港這種未經開發的地區,自然也沒什麼好吃好喝的東西,安南廚子的手藝更是沒法與經過專門培訓的海漢廚子相提並論,不過好在食材新鮮,倒也能湊合着吃。當然了,仍然心存芥蒂的阮經貴難免就會不時吐槽幾句鄭林帶來的北方廚子不會運用南方的香料。鄭林也會反脣相譏,稱南方的山野村夫大概很少有機會吃到正宗的皇家美食。
劉山夏很想叫這兩個傢伙閉嘴,就安南這伙食水平,頂破天也就到沙縣小吃的檔次,還不知所謂地爭來爭去要分個高下,在劉山夏看來簡直就是坐井觀天。
第二天一早,鄭林便來到海漢營地,與阮經貴辦理移民交接的事宜。而劉山夏則是帶着一幫建設部的手下,到海邊勘測地形繪製施工圖去了。
峴港地處中南半島中部,距離升龍府1500裡,瀕臨南海,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中,峴港曾被法國、日本、蘇聯輪流作爲在南海的軍事基地使用。峴港港灣呈朝向北面的馬蹄形,南北長約15公里,東西寬約11公里,沿岸水深多在十米以上,可構築供大型船舶停靠的深水碼頭。港灣南有山茶半島,北有漢島作爲屏障,沿岸還有五行山、福祥山遮蔽海上襲來的大風,避風條件非常好。這裡的溫度常年都在25度左右,加上漫長的海岸沙灘,也可算是一處相當舒適的度假勝地了。
當然劉山夏是沒有太多時間在這裡慢慢消磨的,他必須要在半個月之內完成對這一地區的實際勘測工作,並據此來設計峴港的開發施工計劃。屆時監工的事情將交給建設部其他技術人員跟進,而他自己則需要趕回三亞,那邊還有香港島港口工程等等一堆事情得他親自回去處理。相比穿越之前,劉山夏幾乎沒怎麼享受到穿越所帶來的好處,這兩年多下來,倒是有一多半的時候都待在工地上——剩下的時間幾乎也都是在趕往工地的路途中度過的。
相較於一板一眼容不得半點差錯的地形勘測工作,在移民的交接過程中就很難再有統一的執行標準了。本來按照雙方事前的約定,安南所提供的勞工條件應該是十六至五十週歲之間,身體無殘疾和明顯疾病的健康人員,然而實際狀況並沒有達到海漢所預期的效果,阮經貴只要眼睛沒瞎,就很容易能夠看到人羣裡有爲數不少並不符合條件的人存在。
阮經貴側頭向旁邊的屬下低聲吩咐了幾句,不多時便有民兵上前,開始將那些條件不符的人從隊伍中拉出來。
鄭林當然立刻發現了不對,便向阮經貴發問道:“阮專員,這是何意?“
阮經貴哼了一聲道:“鄭特使不用跟我裝糊塗吧?你看看拉出來的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這裡面還有一條腿的,這跟說好的可不太一樣!“
“這歲數差個幾歲,也是難免,只要能幹活不就行了?“鄭林也自知理虧,打算就此糊弄過去。
“能幹活就行?“阮經貴忿然起身,從剛纔被拉到旁邊的人羣中牽出一個半大孩子來:“這小孩頂多不過七八歲,你說他能幹成年人的活?“
說完阮經貴又從人羣中牽出一個杵着柺杖,鬚髮皆白的老人:“這位就算沒七八十,也肯定不止五十歲了吧?以他現在這狀況,是能擔得了還是能擡得動?阮特使,我們當初約定的三千勞工,你摻進來這麼多沙子,到時候這工程因此而延誤,責任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阮經貴知道海漢官僚體系制度對於“責任“兩個字極爲重視,既然他自己身負勞工交接的責任,那就不會輕易放水,否則到時候追究起來,他這個環節肯定難辭其咎。港區建設這麼大的事情,到時候被辭官可能都算輕的,搞不好就直接抓進苦役營當苦力了。
鄭林嘆口氣道:“阮專員,這並非在下有意爲之,這些勞工都是整村整村地徵發而來,若是特意挑出這些人,豈不是得拆散無數家庭?“
上次鄭林到三亞港與執委會商討合作開發事宜,海漢這邊一開口就是三千人,而峴港附近根本就沒有這麼多的居民。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安南官府不得不從南方的會安附近徵發民衆,將當地剩下不多的百姓幾乎盡數帶走,送到峴港作爲勞工候選。而鄭林所說的問題的確存在,既然是整村搬遷,勢必就有一些不合條件的百姓,但不管出於哪方面的考慮,都不太可能將這些人趕走,讓他們去自生自滅,所以乾脆就打包全都送來峴港,說不定還能充幾個數呢。
阮經貴好歹也是南越出身的人,聽完鄭林的解釋多少也有些動容:“你們以前不是都用戰俘來交付嗎?“
鄭林搖搖頭道:“戰爭已經結束半年了,能抓到的都抓得差不多了,那些放下武器回家種田的人,總不能全都抓起來吧?“
阮經貴聽了之後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不過鄭林說戰俘資源已經接近告罄,這對於海漢而言並不是什麼好消息。阮經貴在三亞待了半年,也知道當地的歸化民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來自安南。而從外界大量引入移民一直都是執委會堅持在執行的政策,如果安南的移民來源中斷,那肯定或多或少會影響到海漢發展的進程。這個情況大本營未必知道,稍後還得向劉山夏報備才行。
阮經貴雖然也很同情這些同胞,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立場是站在哪一邊,更何況能夠進入海漢體系,對於這些缺乏穩定生活環境的民衆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多拉一些同胞進入海漢體系,阮經貴倒是很樂意出這個力。
“這些人我可以收,但他們不能作爲合格的勞動力計算進去,我們要的三千人,你還是得想辦法湊夠人數才行。“阮經貴跟在施耐德身邊幾個月,別的不說,這算計別人的本事可是學了不少,不但要把這些不合格的人口留下來,而且還要讓鄭林設法補足差額。
鄭林一聽也覺得頭大,湊齊這三千人就已經把方圓近百里的人口搜刮的一乾二淨了,要是照阮經貴這種選法,恐怕三千人裡得挑出千八百個不合格的,還得再從外地用船運人過來,這裡外裡的消耗算下來可就大了。
鄭林當下便搖頭反駁道:“阮專員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我們徵發勞工的時候不拆散家庭,的確是希望貴方能把他們都作爲勞工接收過去,但既然不合格,那不合格的人,我們也沒有理由要免費向貴方提供。“
鄭林不肯讓阮經貴佔了便宜,而阮經貴也不願吃這個悶虧,兩人便就此僵持不下。不過阮經貴手下的人可沒閒着,不斷地從民衆隊伍中挑出那些明顯條件不符的人,而這些人的家屬往往也會因爲這樣就跟着出了隊伍,於是很快在隊伍之外就有好幾百人被單獨圈禁起來。有些半大孩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海漢民兵手持步槍上閃閃發亮的刺刀,就忍不住大聲嚎哭起來,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發生了什麼事情?“正在這個時候,劉山夏終於回來了,正好撞上這亂哄哄的一幕。
兩人把前因後果一說,劉山夏聽完也有點哭笑不得。這事兩家都各有道理,但站在劉山夏的角度,當然還是維護自己人爲優先選擇。
“鄭特使,這不是我們的人有意爲難你,當初協議怎麼定的,我們就怎麼執行而已。不管這些不合要求的百姓最後去向如何,這三千名合格的勞工,你們始終還是得提供出來的,不然這工期繼續拖下去,受到損害最大的還是你們自己。你好好考慮考慮!“劉山夏也不說誰對誰錯,反正先把三千名勞工的事咬定不鬆口。至於這些被挑出來的人最後到底怎麼處理,他反正也不急。
這地方距離升龍府一千多裡地,鄭林又沒有海漢那種隔空通話的神技,想盡快向朝廷進行請示都沒辦法。如果派使者回去請示完再過來,大半個月就過去了,而海漢人顯然不會有那麼好的耐心在這個海灣裡一直等下去。
鄭林猶豫了很久才應道:“這樣如何,我們各退一步,這些條件不符的人,便兩人折算成一人,這樣彼此都少些麻煩。“
阮經貴眼光瞥見劉山夏面色有些猶豫,似乎要同意鄭林的建議,當下便搶在前面開口道:“兩人折算一人怎麼能行?你看這小的小,老的老,哪個不是需要人照顧的?以我之見,起碼要五人折算一人,這纔算公平。“
“五人?“鄭林差點就要喊出“你怎麼不去搶“這句話了。
“你要覺得不妥,那就把這些人送回去吧,反正我們接過來也沒法讓他們做事,只能白吃糧食。“阮經貴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說道。
鄭林豈肯就此罷休,又扭着說了半天,最後在劉山夏的“主持公道“之後,才達成了三人抵算一名合格勞工的條件。但就算這樣,勞工人數依然不夠,鄭林還是得想辦法補足三千人的差額才行。
三千人說多不多,但也絕非鄭林一時半會能湊得出來。而朝廷給他的指示,就是要儘快建成峴港,恢復安南南部的海上貿易通道,至於其他的情況,升龍府的高官權貴們可不會在乎。最後鄭林不得不答應再多補充五百青壯,但希望劉山夏能夠儘快讓這裡開工。
然而這種事光急也沒用,劉山夏本事再大,也不敢閉着眼睛就開始指揮動工,還是得把該做的準備工作一一做完,不過考慮到安南這邊的具體情況,劉山夏決定修改原來的建設計劃,以邊使用邊建設的方式,來完成峴港的修建工作。
劉山夏在峴港一直待到了十月中旬才返回三亞,香港島的勘測數據研究送回來了,正需要他回來組織統籌,制定港島西南的海港開發計劃。
在基建工程一片熱火朝天的時候,其他部門也沒有閒着。十月下旬,勝利港船廠建造的第一艘1500噸級排水量戰船終於進入下水舾裝階段。雖然此時的建造完成度才六七成的樣子,距離能夠投入使用還爲時尚早,不過執委會的大佬們都非常興奮,專門聚集到造船廠對這個大傢伙進行了圍觀。
出於保密的考慮,執委會並沒有爲此安排大規模的慶祝活動,而下水的船塢附近也被高高的柵欄和外圍警戒的戰船隔離開來,閒雜人等連這個船塢方圓一里內都不能靠近。
當然,要做到百分百的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畢竟船上那高高豎起的桅杆是根本無法遮擋的。進出勝利港的人都會注意到這個神秘船塢裡在建造的大型海船,然而並沒有人能夠猜到這艘船到底有多大。
羅升東也早就注意到了這艘神秘的大船,準確的說,應該是兩艘纔對,因爲他知道那片受到嚴格軍事管制的區域內,一共是建有兩處大型船塢,而依照海漢人的習慣,一個型號的船顯然不會只造一艘,羅升東幾乎可以肯定,在另一個船塢中還有另一艘進度稍緩一些的大船正在建造之中。
明軍水師中的確是有比“探險級“戰船排水量更大的傢伙,但那只有廣東水師才配備了幾艘,瓊州島上沒有,羅升東也並未見過實物。但他從高高探出的桅杆長度和距離來推測,海漢人正在打造的戰船不但排水量遠勝“探險級“,而且明軍現役的戰船中大概也很難找到同級別的對手。或許鄭和下西洋時的寶船有過這樣的噸位,但現在的大明卻早已經沒有那種巨大如山的寶船了。
羅升東好幾次申請去造船廠參觀這種新船,然而都被軍委給拒絕了。理由也非常簡單——這種船在公開亮相之前,所有的情況都必須要保密,哪怕是盟友也不能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