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天敦這傢伙動作也真夠快的!”當陶東來拿到澎湖發回的電文報告時,忍不住也發出了感慨。他擡頭看了看親自送來電文的顏楚傑道:“那軍委是打算批准他的提議,把臺灣島作爲下一步的佔領目標了?”
“老陶,在臺灣島設立殖民地對我們今後的發展有多大的作用,你應該是很清楚的。有些人現在只盯着膠東半島的難民,就想着儘快在北方海域開闢新的基地,但澎湖纔多少出產?能供應得了新基地的物資需求嗎?絕大部分的消耗還得從海南島運過去,費時費力成本高。相比之下,當然是先開發臺灣更划算,順便也就掐住了通往東北亞的主要航道,一舉兩得嘛!”顏楚傑不遺餘力地勸說道:“海南島能出產的,除了鐵礦,臺灣那邊基本也都有,只要花個四五年時間,不就又是一個海南島了?到時候騰出手來往北佈局,總比現在要輕鬆得多吧?”
“道理我都知道,但現在海南島的勞動力缺口也很明顯,這個情況你應該也是瞭解的。開發臺灣,可能外界的阻力不大,錢天敦這次親自帶隊上島,大概就是想向執委會證明這一點。但我們初期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也不會是小數目,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海南島的開發進程。”陶東來沉聲解釋道:“執委會需要考量的不僅僅是北方的發展佈局,同時也得斟酌海南島本地的發展狀況,畢竟目前還是以海南的發展爲第一要務。”
穿越者們來到這個時空已經五年,雖然開始時有些小磕小絆,但大體來說還是發展得比較順利。在實際掌控了海南島之後,海漢政權正在進入高速發展期,而目前制約海漢發展的最主要瓶頸,就是一直無法得到徹底解決的人口問題。
相比同時代的西方殖民者,海漢從周邊國家引入移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但依然還是無法趕上海漢擴張疆土的速度。目前光是海南島的東北部地區,就有數以百萬畝計的待開發耕地等着農業部將其變成各種經濟作物的種植園,而種植園本身就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海漢不弄幾萬移民上島,就很難在短期內實施農業部制定的大開發計劃。
而海漢目前的貿易體系中,經濟作物帶來的收益依然是在海漢貿易收入中佔據了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即便是時常會站在軍方一邊的農業部和商務部,在臺灣問題上也一直都保持着較爲中立的態度,原因便是現在大家都拿不準如果先開發臺灣,未來幾年會是什麼樣的走勢。到底是臺灣開發後助長海漢起飛,還是因此而拖慢海漢大本營的開發進度,影響到海漢的整體發展策略,現在還難以下定論。
錢天敦這一封電報發回三亞,其實也沒有指望着能夠馬上收到大本營的答覆。他雖然常年在外,但也知道大本營對於澎湖基地未來向東還是向北擴張控制區,仍然存在着比較大的爭論。大本營那邊有人對開發臺灣的前景感到憂心忡忡,但錢天敦知道其實還有別的勢力更不願意看到海漢踏足臺灣島。
1632年11月2日,一艘荷蘭商船在海漢巡邏船的引導之下駛入澎湖馬公港。在碼頭接受了詳細的登記和檢查之後,荷蘭船長菲利普終於踏上了澎湖的土地。
菲利普早在十年前就來到遠東,澎湖也曾經是他往返於南洋與東北亞的航程中固定會停靠的一站。不過現在的馬公港與他印象中仍是東印度公司領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海漢人在工程營造方面的本事展露無遺。整個碼頭的地面都經過了翻修平整,泊位附近都有高大的吊架,碼頭工人們以極高的效率裝卸着貨物,速度遠遠超過以前單純依靠肩扛手擡的裝卸方式。而碼頭上運送貨物的平底車全部都是在鋪設好的軌道上運行,顯得十分有序。
碼頭上原本的木棚式倉庫全部都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更爲堅固可靠的磚石結構倉庫。菲利普不太敢想象特地從大陸運來這麼多的磚石會花費多少銀子,而這似乎也能從側面反映出海漢對於澎湖這個地方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當然了,菲利普並不知道海漢在奪下澎湖之後已經在島上修建了兩處制磚工坊,雖然產能不算太高,但基本也能夠應付本地的基建工程所需了。
除此之外菲利普也注意到碼頭上隨處可見身着灰色衣褲的海漢民團士兵,如果不是過去的交鋒紀錄就擺在那裡,菲利普真的很難相信這些身材瘦削,膚色黝黑的海漢兵居然能夠打敗戰無不勝的東印度公司,讓巴達維亞默認了海漢人在福建海峽和南洋地區的圈地行爲。不過菲利普仍然堅信東印度公司有朝一日必定改變頹勢,還會從海漢人手中奪回這些失地——當然了,首先東印度公司得從巴達維亞戰亂所造成的破壞性後果中緩過勁來。
雖然巴達維亞的戰事已經結束了兩個多月,但其所造成的影響卻還遠遠沒有終結。由於失去了這個重要的貿易中轉站,荷蘭人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也大受影響,大員港目前已經有七成商品因爲巴達維亞斷供而變成了零庫存,商人們幾乎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貨物能夠運往琉球、日本和朝鮮半島進行銷售。
真正有頭腦的海商自然會預見到這種現狀所將帶來的危機,因爲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乃至明人,都會趁着這個空窗期加緊蠶食原本屬於東印度公司的市場份額。但現在荷蘭人在大明的唯一代理人十八芝已經成了喪家之犬逃離福建海域,荷蘭人也沒法從大明獲得可供貿易的商業資源,由於沒有東西可賣,一部分海商不得不改變了以往的策略,開始往返於東北亞幾國之間做起了純粹的海運業。甚至還有海商搖身一變,讓麾下的帆船暫時改行當了捕魚船。
菲利普也是諸多陷入迷茫走投無路荷蘭海商中的一員,他並不願意從事低賤又辛苦的捕魚業,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做利潤微薄的海運,如果可以選擇,菲利普還是希望能夠繼續從事低買高賣的東西方貿易。當然了,前提是手上得有可以出手的商品才行。
以當前這種環境,該去哪裡尋找商品來源,菲利普思來想去,在排除了種種可能之後,他最後選定了一個看似不太可能的目標。
在荷蘭人的認知中,海漢人手裡掌握着大量的商業資源,他們不但自己能製造各種商品,而且還控制了安南和大明東南的大部分海貿資源,如果能夠得到海漢人的允許,進入海漢港口交易區採購商品,那倒是有很大的希望能把海貿生意重新做起來。不過要得到海漢人的貿易許可恐怕並不容易,因爲雙方上一次在戰場上交手僅僅纔過去了一年時間,不管對於哪一方來說,現在要放下心理包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菲利普在近期偶然聽說了一個消息,巴達維亞的同行們其實已經在悄悄地跟海漢人做買賣了,其交易的主要內容是奴隸人口。商人們在巴達維亞奴隸市場上組織貨源,成批地送去已經被海漢佔領的安不納羣島,然後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換回在巴達維亞市場上受到熱捧的海漢貨。雖然雙方並沒有公開這種貿易關係,但據說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而公司議事會也對此狀況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很有可能是某些高層人物自己就有利益牽涉其中。
這個消息雖然來得有些晚,但仍然是帶給菲利普不小的啓發。既然巴達維亞的同行都能偷偷摸摸地跟海漢人做買賣,那自己又還有什麼好顧忌的?菲利普狠下心來,便指揮自己的船徑直來了澎湖,希望能夠與海漢人直接接觸,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操作。
菲利普在向碼頭上的工作人員表明自己來意之後,很快就被請到了港務中心,在這裡他見到了本地的商業事務負責人,一位外表看起來極爲年輕的男子。從其膚色、衣着和神態,菲利普幾乎瞬間就可判斷出這是一名“真正的”海漢人,而不是那些原本屬於大明、安南等國的所謂海漢歸化民。
“我是厲鬥,海漢商務部駐澎湖負責人,聽說你有生意想要跟我談談,菲利普先生。”厲鬥邀請菲利普落座之後,便主動先進行了自我介紹。
站在厲鬥身後的翻譯立刻將其譯成了菲利普所能聽懂的語言,菲利普倒也認識這個翻譯,以前是在大員港替東印度公司做事,看樣子大概是海漢出了不菲的價格,將其挖了過去。
“很榮幸見到您,厲鬥先生。”菲利普沒有受到這個小細節的影響,立刻打起精神開始向厲鬥介紹自己的來意。“鄙人在遠東地區從事海上貿易已有多年,願意爲尊敬的海漢大人們效勞!如果大人們能夠給鄙人一個機會,鄙人會將海漢商品銷往日本和朝鮮,相信在那裡一定會賣出不錯的價錢。”
厲鬥忍住笑意道:“菲利普先生,你大概忘了,我們之間只是在去年簽署了停戰協議,可沒有簽過任何形式的合作協議,貿易自然也不在其中。你來找我們做買賣,大員港的漢斯知道嗎?巴達維亞知道嗎?”
菲利普應道:“漢斯長官雖然未必會公開表態支持這種做法,但也絕不會反對……至於巴達維亞,我想南洋的奴隸貿易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對吧?”
厲鬥眼睛一轉,便領會到菲利普這番話所包含的信息:“大員港最近已經沒有什麼貿易買賣可做了吧?所以你們打算要效仿巴達維亞的做法,向我們出售奴隸?”
“很可惜的是,鄙人目前手頭上並沒有奴隸可以提供給貴方。”菲利普搖搖頭對厲斗的猜測進行了更正:“比如貴方在南洋大量購入的黑人奴隸,整個大員港也沒有多少。”
“那你打算拿什麼跟我們交易?”厲鬥追問道。
“日本人和朝鮮人怎麼樣?”菲利普提出了一個出乎厲鬥預料的建議:“用他們換貴方的商品,具體的價格我們可以再商量。”
厲鬥皺眉道:“你打算怎麼從這兩國弄到人?”
“買!”菲利普見厲鬥還有興趣發問,立刻打起精神向他解釋道:“如同大明一樣,這兩國每年也會有很多人因爲各種罪行而被貶爲奴隸,只消用錢買下來就行。”
“你作爲一個外國人也能買?”厲鬥雖然不是特別瞭解東北亞的狀況,但他至少知道這個時期日本對荷蘭商人是處於貿易封鎖狀態,荷蘭在日本的商館都被查封了,想從日本國內買到奴隸人口只怕並非易事。
菲利普應道:“鄙人在這兩國都有熟識的官員,他們可以代爲操作,不需要親自操作。”
“這倒是個辦法。”厲鬥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果以月爲單位,你認爲能用這種手段弄到多少人?”
“如果價格合適,每個月千人左右應該能保證供應。”菲利普早就已經打好了腹稿,厲鬥一問完他便立刻回答道。
“千人?太少了點。”厲鬥對於這個數字並不是很滿意。如果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去購買這兩國的奴隸,倒不如多花點錢引入大明移民,畢竟北方難民只求有一口飯吃,海漢不需要額外付出贖身銀給任何人。如果菲利普所說的方法量大尚可考慮,量小既不成規模又浪費銀子,執委會肯定是不會批的。
菲利普道:“厲鬥先生,數量雖然不大,但質量是可以有保證的。鄙人可以按照貴方的要求,有針對性地挑選購買對象。比如說年輕女子、工匠、壯勞力、識字的讀書人等等。相信別的地方即便有類似的買賣,也很難提供這樣細緻周到的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