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如果僅僅只是要達成偵察的目的,錢天敦其實沒有專門從高雄把陳一鑫秘密調回澎湖執行任務的必要,直接派出高橋南甚至只是營屬偵察排也能完成這個使命。而且他心中已經屬意讓高橋南負責到時候正式動手的作戰指揮,說起來其實讓高橋南去一趟更爲合適。
之所以要大費周章地把這個任務交給陳一鑫,一方面是藉此機會讓陳一鑫刷一刷經驗,鍛鍊一下他過去所缺乏的特種作戰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地圖的修正需要有擅長測繪的人蔘與,高橋南和其他偵察兵當然也接受過野外環境勘查測繪的訓練,不過其專業程度尚不足以跟陳一鑫相提並論。錢天敦極爲重視臺北的作戰計劃,對於這些細節方面的要求也是非常高,力求要做得盡善盡美。
因爲出港時的天氣不是太理想,陳一鑫本來還有點擔心路途上會有不順,不過帆船駛離澎湖之後,海況倒是很快好轉了。目前海峽內已經基本沒有海盜活動的蹤影,陳一鑫倒也不用擔心途中會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
偵察排傍晚從澎湖出發,用了一天半的時間趕到淡水外海。隔天早上天色矇矇亮的時候,陳一鑫在望遠鏡裡已經能夠看到淡水河入海口附近的海岸線了。這期間他也沒閒着,要定時記錄航向、風向、洋流海況等信息,以便印證作戰計劃中所需要的行軍時間。如果是海漢自己的帆船,那麼這個航程至少還能縮短數小時,而作戰過程中兵力投送所需的時間越短,留給敵人的反應時間也就越少。
淡水河全長150餘公里,流域面積二千七百多平方公里,這兩項數據在臺灣島上的衆多河流中都是位列第三,也是臺灣島上唯一一條真正具備通航條件的河流。
當然了,陳一鑫可不會下令讓帆船直接駛入淡水河,那樣做的話十成十會被江岸邊的西班牙據點所發現,與此行的任務目的不符。陳一鑫在確定了淡水河口的位置之後,便下令繼續往北航行,遠遠地繞過這裡,即便河口附近有人注意到這艘路過的帆船,也只會認爲它大概是去往雞籠港的方向。
在駛過淡水河口一段距離,確認附近海面上沒有其他船隻之後,陳一鑫才下令轉向靠近海岸線。在淡水河口以北大約十五里的海岸,帆船慢慢靠近岸邊,然後偵察兵們划着小舢板登陸上岸。在接下來的幾天中,這艘帆船會在附近海域巡航,每天一次定時路過此地,以便偵察排在陸上遇到不利狀況時能夠將他們接走。
由於這種偵察行動都不會配備後勤輜重人員和運輸工具,所有的裝備和補給都得偵察兵們自行負載,單兵的載荷量都超過二十斤,如果沒有長期進行鍼對性的訓練,一般部隊很難在這種狀態下堅持連日野外行軍並執行偵察任務。
陳一鑫選擇登陸的海岸原本是屬於土著部落圭柔社的地盤,不過因爲圭柔社在幾年前與西班牙人爆發武裝衝突並且戰敗,已經被迫遷離了這片地區,將控制權拱手讓給了西班牙人。事實上淡水河以北、陽明山以西,包括聖多明哥城在內的這片臨海地區,原本都是圭柔社的控制區,不過現在圭柔社已經遷入陽明山山區,而西班牙人的人口有限,沒有條件對這些地區進行充分開發,因此陳一鑫和偵察排所選擇的登陸地早就變成了無人區。而向海漢提供這個情報的,正是前次金鳴在雞籠港俘獲的西班牙鐵匠何塞。
按照何塞的說法,儘管西班牙人已經趕走了附近的土著部落,但其實際控制區仍然只限定在聖多明哥城半徑五里之內,這給海漢的偵察活動也提供了極大的方便。登陸後偵察排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已經來到了西班牙控制區的附近。
如同西方殖民者在遠東其他地方的做法一樣,西班牙人在這裡的開發手法也是修建堡壘式據點,然後以其爲核心在周邊開墾土地,建設種植園,聖多明哥城附近也是如此。西班牙人從林間砍伐出大片空地,然後種植糧食和經濟作物。不過由於爲其勞作的大多的是呂宋島和臺灣本地的歸附土著,對農業耕種並不拿手,而西班牙人自恃身份,也不願親自下場幹農夫的活,因此這邊的農業開發狀況並不理想,這也是西班牙人在臺北立足數年,卻依然需要呂宋島提供後勤補給的主要原因之一。
陳一鑫不打算冒着暴露行跡的風險穿越這些已經開發出來的種植園區,帶着隊伍繼續在林間繞行,又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繞到了淡水河上游、聖多明哥城以東地區。此時已經到了中午時分,陳一鑫佈置好外圍警戒之後,下令全員休整一個小時順便進餐。
偵察排的野外口糧主要是壓縮餅乾和自熱式軍糧,這些食物無需生火烹製,也就不易暴露自己的行跡。不過由於製作手段的限制,這些行軍口糧的味道和口感的確不怎麼理想,吃到嘴裡的感覺基本只能用“味同嚼蠟”來形容。除了提供人體所需的熱量之外,基本上沒有什麼感官方面的享受可言。這甚至還遠不及真正打仗時能吃到的伙食,畢竟戰時會有專門的炊事團隊提供新鮮熱食,質量比起這種口糧可要強得多了。
簡短的休息之後,偵察排繼續朝着目標地區進發。不過因爲已經接近西班牙人的控制區,陳一鑫也有意識地放慢了行軍速度,並且佈置了幾名士兵在前面探路。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密林的邊緣,再往外走就是西班牙人的種植園了,而這裡距離聖多明哥城已經非常近,用肉眼也能看到遠處這座城堡的輪廓了。陳一鑫下令就地警戒,自己則是卸下揹包,準備爬到樹上去看看。
從望遠鏡裡看到的情形並沒有讓陳一鑫的心情變得輕鬆,反倒是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城堡的外部狀況與何塞所說有些出入,或者說有一些重要的細節是何塞在描述中並沒有提到的。
聖多明哥城距離淡水河河岸的確非常近,陳一鑫估計也就在一百二三十米左右,海漢在這個距離上所具備的火力優勢幾乎是無敵的。不過何塞所沒有提到的是,聖多明哥城是座落在一個山丘上,與河岸有着十多二十米的高度落差。這樣的地形對於海軍艦炮來說,並不是一個便於發揮攻擊力的位置。
由於艦上的部署空間有限,火炮甲板所佈置的艦炮沒有太多可讓射角調整的餘地。換句話說原定的艦炮火力直接攻擊聖多明哥城的計劃未必能奏效,下層火炮甲板的艦炮在這個環節基本是派不上用場的。
而聖多明哥城的城防火力顯然是重點關注來自水上的威脅,雖然看不清城牆上部署的火炮數目,但靠江一邊的城牆上密密麻麻的垛口足以說明西班牙人對河面的火力壓制能力不可小覷。就算他們的火炮射程有限,但有了這麼一個高度加成之後,起碼也能覆蓋淡水河近三分之一的河面了。
“要不是親自來這邊看了一眼,還差點被小鐵匠給算計了!”陳一鑫從樹上下來之後,忍不住嘟囔了幾句。當然其實他也知道何塞未必是有心算計,因爲何塞就算明白海漢人意欲對聖多明哥城動手,也想象不出海漢人會採用什麼樣的戰術,戰前會不會進行實地偵察,對於海漢民團而言動這種小腦筋意義不大,也不太可能真的被陰到。
整個下午直到日落時分,陳一鑫都在反覆觀察聖多明哥城外圍的地形。他不得不承認西班牙人的確還是具備了一定的戰略眼光,因爲他們挑來建城的這塊地算得上是淡水河北岸靠近入海口處唯一的一塊丘陵高地。扼守住這個要害之處,基本就控制住了淡水河的入海通道,這也就難怪西班牙人能在近兩年中陸續降服了淡水河沿岸的土著部落。
入夜之後,陳一鑫帶着幾個人慢慢摸出了樹林,潛向聖多明哥城的方向。他們沒有使用照明工具,只是藉着天上的月光緩緩前行。這幾人在臉上都塗了深色油彩,加上身上的迷彩服,在夜間的原野中的確不易被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西班牙人全都是住在城堡裡,入夜之後就不會再出來,城外的種植園只有極少的值夜勞工留守。自從這兩年逐步降服周邊土著部落之後,西班牙人再也不用擔心土人會半夜三更摸進種植園連拿帶毀了,也不再組織巡夜的隊伍守護種植園,倒是給陳一鑫這夥不速之客提供了便於行動的條件。
陳一鑫等人遠遠地繞開勞工所住的木棚屋,逼近到聖多明哥城所在的山丘下。夜色中隱約能夠看清山坡上的城牆輪廓,以及山坡下零散分佈的居民區。但由於城頭上有專人值守,不想暴露行跡的陳一鑫並不打算抵近偵察,只是藉着月光仔細觀察周遭地形,尋找可加以利用的自然條件。
由於西班牙部署在臺灣的人力非常有限,無法實施大型工程,因此這座城堡雖然被稱作“城”,但實際上佔地大小的確也只是一個“堡”的程度而已。陳一鑫目測這聖多明哥城其實比勝利堡還小了一圈,而且據何塞的情報,這裡的城牆只是夯土牆,厚度不到兩米,城防的堅固程度顯然也比不了用水泥混凝土加持過的勝利堡。
如果使用陸軍現在裝備的48磅重炮轟擊,這種夯土牆肯定沒幾下就會出現裂紋甚至部分垮塌,但問題就在於這個高度落差使對手的火炮射程能夠完整覆蓋整個河岸,這就會讓海漢的火力優勢變得蕩然無存。
“實在不行就只能換一個方向發動攻勢了。”陳一鑫抱着這樣的念頭,招呼手下重新沒入了夜色之中。
聖多明哥城本身雖然不大,但其座落的地勢較高,所能輻射到的周邊範圍也就比較大。陳一鑫想要換個偵察方向,在夜間多有不便,只能先折回林中,待第二天再行動。
不過第二天一早倒是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在外圍值守的哨兵用鳥叫聲發出警訊,讓這幫剛剛從睡夢中醒過來的人手忙腳亂地隱蔽到了樹叢當中。過了一陣才發現原來是淡水河上游的部落用竹排裝了不少山貨,順流而下到聖多明哥城去與西班牙人進行交易。這一長溜竹筏在河面上排開的隊列怕是有近半里長,也難怪哨兵會發出警訊了。
陳一鑫蹲在草叢中用望遠鏡觀察河面上撐竹筏的土人,口中嘟囔道:“去仇家的地盤做生意,居然連防身武器都沒有帶,果然是已經被打斷了脊樑啊……”
陳一鑫當然也知道這其實是因爲聖多明哥城的西班牙人禁止來此交易的土著人攜帶武器,甚至連竹槍竹箭之類的非金屬武器也在禁止之列,關於這些情況鐵匠何塞早就已經詳細交代過。不過作爲曾經勇猛好鬥的土著部落,這些土人竟然真的選擇了徹底放棄抵抗臣服西班牙人,的確是讓陳一鑫略微有些失望。不過轉念想想,雖然不能指望他們給西班牙人制造更多的麻煩,但這也未必是壞事。這腰軟下去之後,就很難再直起來了,今後海漢征服這些地區的時候,應該也不至於遇到太強硬的抵抗。畢竟到了那個時候,在土人眼中,海漢民團就是趕走西班牙人的強大存在了。
目送這支竹筏隊前往下游之後,陳一鑫才下令集合離開昨晚的宿營地。老兵們在離開時很小心地將昨晚宿營的痕跡都收拾妥當,以免被萬一闖到這裡的人看出端倪報告給西班牙人。類似處理這類細節問題,也就特戰營偵察排這些被錢天敦手把手帶出來的偵察兵纔有這樣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