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他們不難,只要我們能投送足夠的兵力到當地就行。”陳一鑫的回答中規中矩:“不過這大概會把我們的兵力拖在淡水,沒辦法快速轉戰雞籠了。”
“先攻淡水,雞籠可以不用急着拿下。”錢天敦卻是有着更爲深層的考慮:“西班牙人的物資補給主要依賴於馬尼拉,讓他們神經繃緊一點不是壞事,我們也藉着這個機會考察一下西班牙人的補給能力到底如何。”
這個理由顯然很牽強,而且也不夠充分,陳一鑫當然也能察覺到有問題。不過他已經在體制內待了幾年,雖然年紀輕輕但也有了一些城府,並沒有立刻去刨根問底地探尋這件事的究竟。
錢天敦當然不會真的傻到特地給對手留出緩衝的時間,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自然也巴不得一鼓作氣將西班牙在臺北地區的兩處主要據點一舉拿下。不過聖多明哥城的狀況似乎必須要用上圍城戰術,而這勢必會佔用澎湖基地有限兵力的大部分,讓錢天敦沒有辦法同時分兵去攻打雞籠港的薩爾瓦多城。
當然了,如果屆時向大本營請求支援,申請再調一個營的陸軍過來幫忙協同作戰,或許就足以在攻打臺北的作戰中採用雙管齊下的戰術了。但錢天敦卻不想把攻克臺北地區的戰功主動分潤出去,他現在很需要依靠這份顯赫的戰功來爲特戰營爭取更多的照顧政策。
特戰營作爲海漢民團當中的王牌部隊,的確已經享受到了諸多的傾斜性政策照顧,甚至可以在駐地自主招收兵源進行訓練,並自行列編。政策雖好,但部隊規模不斷擴大,所享受的物資裝備配給卻是一直卡在營級編制上,而錢天敦想要做的,便是儘快申請提升編制,將麾下部隊從“特戰營”提升到“特戰團”的編制。
即便是用加強營的編制來衡量,如今的特戰營兵力無限接近於一個步兵團,也已經大大地超編了。但如果在編制上不能升級,那麼待遇再好也只是停留在營級單位的水平上。以營級的待遇維持團級的運轉,這顯然並不是一個合理的狀況。
錢天敦的申請報告倒是早就打上去了,但如同軍方其他跟軍費相關的申請一樣,被卡在了執委會審批這一關。這道理很簡單,由營升團,所需的軍費開支自然也會相應的水漲船高,而且特戰營的單兵平均軍費又是軍中一等一的高,這一擴編就意味着花在這支部隊上的開銷會翻着倍地往上漲。這對於隨時都盯着軍費的某些人來說,自然是不能忽視的地方。錢天敦想要突破這層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出讓人無可辯駁的戰功,爲特戰部隊請功的同時再申請升級編制。
如果能想到別的辦法,錢天敦其實也不願用這種盤外招,但一直被反對的聲音掣肘讓他也很是不滿,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靠着刷軍功的手段來改變現狀了。當然要採用這種非常規的辦法,所需要冒的風險也非常大,如果他麾下的特戰營在作戰中失利,或者是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傷亡,都有可能會成爲反對派攻擊他的把柄。
海漢目前所面臨的外部環境,其實能夠的着又能穩吃的對象並不算多,而錢天敦挑選對象肯定是優先從駐地周邊區域考慮,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就不可避免地被納入了他的考察範圍當中。這兩家在臺灣島上都建有據點,跟海漢是純粹的競爭關係,又正好處於澎湖駐軍的作戰半徑區域內,軍事實力也比不過海漢民團,各種條件綜合在一起,簡直就是用來刷功勳值的上上之選。
當然以澎湖駐軍的兵力,如果要同時刷這兩家未免有些託大,錢天敦也不想冒太大的風險。不過荷蘭人還算是知情識趣,在錢天敦帶着船隊前往大員港進行了武裝遊行之後,便主動尋求妥協,以人口買賣作爲交換條件,換取海漢不對大員港發動武裝攻擊的承諾。在這個買賣上,海漢一方的確是佔了很大的便宜,錢天敦也不想一棒子把荷蘭人打死,便在確定了高雄港的開發進程之後,將注意力迅速轉向了盤踞在臺北地區的西班牙人。
雖然西班牙人迄今爲止還沒有主動招惹海漢的舉動,但他們在臺灣建立據點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是原罪,而且海漢的中遠期目標之一是要控制整個南海,西班牙人遲早也會站到海漢的對立面上。雙方的交手僅僅只是時間問題,而錢天敦就打算先拿臺灣島上的西班牙據點來練練手。當然這些深層的目的,錢天敦是不會主動披露出來的,哪怕陳一鑫同樣也是軍方的人,錢天敦也沒打算要主動告知他。如果陳一鑫日後自行悟出其中的真相,那就另說了。
如果說聖多明哥城僅靠戰艦就能實現火力壓制,那麼錢天敦的確是有打算過快速拿下淡水然後突擊雞籠港的作戰方案,但陳一鑫的偵察結果給這個方案潑了一盆冷水,當地的環境顯然並不適合直接用艦炮轟城這樣簡單粗暴的作戰方式。特戰營想要攻下當地的西班牙據點,較爲穩妥的辦法還是圍城打援,通過切斷補給線向據點內的西班牙人施加壓力。不到萬不得已,錢天敦並不想讓步兵去衝擊這個配備有不少火炮的據點,即便要強攻也得等到己方的重型裝備投放到戰線上再說。
但這點小小的困難並不會讓錢天敦打消對臺北動手的念頭,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得到執委會和軍委的許可。在陳一鑫彙報完偵察所得,返回高雄港當天,錢天敦就擬了一篇長電文發回三亞,提出了攻打臺北地區的建議,並附上了大致的作戰計劃。
“去年十月纔跟荷蘭人交過手,這纔過去多久,高雄港剛剛開始動工,他就又閒不住了。我不是反對通過戰爭來實現對外擴張,但這發動戰爭的頻率是不是太高了一點?”
這個提議在執委會上討論的時候,毫無意外地遭受了質疑。反對派所倡導的通過經濟、文化等手段來實現對外擴張,實際上跟軍事擴張並不是完全矛盾的路線,相反兩者一直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但如果涉及到臨時增加軍費開支,或者是擴編軍隊規模,這些部門的負責人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站出來發表反對意見。
“我糾正一下,去年十月我們並沒有跟荷蘭人交手,只是讓艦隊在大員港門口路過了兩次而已。”顏楚傑當然不會坐視會場上只有反對派的聲音存在,立刻就出聲迴應:“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上次民團軍執行作戰任務的時間,是去年五月的澎湖戰役。那次作戰的經過,在座各位都聽過報告了,戰鬥強度並不算大。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個月的時間,部隊休整這麼長的時間也基本足夠了,這種頻率難道也算高?如果有誰失憶了可以去翻翻檔案,回想一下我們來到這裡頭三年裡打了多少仗,平均幾個月打一次,再跟現在的狀況做下對比。”
從1627年至1629年期間,的確是海漢穿越後戰事最爲頻繁的一段時期。儘管當時海漢民團的規模十分有限,但作戰的頻率卻是高得驚人。僅以1628年爲例,年初援越行動開始,民團出征安南協助北越朝廷作戰;5月民團軍在廣東接連進行了李家莊、擔杆島兩次作戰,殲滅當地的流寇和海盜;8月又出擊南越,攻打會安港;9月協同北越軍攻打爭江橫山防線,北越朝廷終於開始在安南南北之爭中佔據上風;12月民團海軍在珠江口與劉香的武裝船隊交戰,並打敗對方使其直接放棄了十八芝在廣東海岸的勢力範圍。
這樣的作戰密度,在回過頭重新審視歷史的時候不免讓人歎爲觀止,而正是當時密集的作戰頻率,使得海漢,在廣東珠江口和安南南部擁有了幾處絕佳的錨地,爲之後的南下北上擴張計劃打下了極好的基礎。而從1631年石碌苦役營暴動之後至今,軍方唯一執行的大型作戰任務就是澎湖戰役了。但正如顏楚傑所說的那樣,這場戰役實際上是雷聲大雨點小,海漢民團精銳盡出,結果十八芝二話不說就逃跑,民團沒有花費太大的力氣就攻克了被對手放棄的澎湖列島。
雖然軍方在戰後也爲立功人員進行了授獎,但高層普遍認爲這場仗並沒有完全達到練兵的目的。海軍或許好點,畢竟前往澎湖途中消滅了兩支殺出來拖時間的海盜船隊,但陸軍基本就沒有跟對手在正面戰場上交鋒,登陸澎湖之後所做的也就是打掃戰場的工作而已。反對派要說這兩年作戰頻率高,軍方是肯定不服的。
“我們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對西班牙開戰,是不是值得,有沒有經過系統的權衡和客觀的評價?”反對派當然不會輕易就範,繼續對軍方的策略提出質疑。
“現在這個時間點對臺北的西班牙據點下手是再合適不過了。”顏楚傑迴應道:“首先荷蘭人在去年遭受重創,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和我們作對,我們在對付西班牙人的時候,也無需擔心荷蘭人在背後搗亂。其二,西班牙人並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對我們也缺乏足夠的警戒心,這將大大降低民團軍的作戰難度。最後一點,臺北有很多值得我們去佔領的礦場資源,打這場仗的意義不僅僅是把西方殖民者趕出臺灣島,同時也是在擴充我們的財力。各位,打贏這場仗,我們的收益會非常可觀,說句不誇張的話,臺北真有金山在等着我們去挖!”
衆人聽到這裡便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起來,臺北地區的貴金屬礦脈至今未被西班牙人發現,但海漢如果繼續將這地方留給西班牙人,那他們遲早都有發現這塊寶地的可能。雖然在歷史上直到兩百多年後的清光緒十九年纔有移民發現了金瓜石的黃金礦脈,但由於海漢的到來擾亂了這個世界原本的一部分發展進程,誰也不敢保證當地的金礦會不會提前出世。
當地除了金礦之外,還有共生的硫砷銅和硫銻銅礦脈,不管是硫磺還是銅,對海漢來說都是極爲重要的戰略物資,能搶下來的礦脈就絕對不會放過。光是衝着這個礦,海漢就有足夠的動力採取軍事行動搶奪這一區域的控制權。
“西班牙是老牌殖民帝國,要跟他們正面交手,錢天敦有沒有足夠的把握?”這是中立人士所擔憂的問題之一。海漢民團強則強矣,但如果與西班牙這種本時代的歐洲強國交鋒,是否還能像以往一樣取得完勝呢?
“澎湖駐軍已經完成了對淡水據點的偵察工作,並且制定好了作戰方案。”顏楚傑應道:“錢天敦和他的手下已經做好了開戰準備,現在就是等執委會拿個主意了。西班牙人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強大,錢天敦認爲取勝的把握是……十成,不確定的僅僅只是實際的作戰時間、消耗和人員傷亡數目,但他在電報中表示了有信心把這些數目都控制在一個相對較少的水平上。同志們,這是一道送分題啊!只要我們點點頭,錢天敦和他的戰士們就能爲我們把臺北搶下來!在過去這幾年裡,錢天敦和他的部隊有過哪怕一次讓執委會失望的時候嗎?特戰營就是我們的王牌部隊,他們既然都表了態,難道還不足以獲得各位的信任和支持?”
不得不說顏楚傑的嘴炮功力再一次發揮了作用,他頗具煽動性的說明讓有投票權的各部門頭頭都從最初的質疑產生了態度轉變。如果說這次作戰不但不會給海漢造成損失,反倒會帶來衆多的實際利益,那大家又有什麼必要去反對這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