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府,廣州門戶。
明朝官員在道路兩旁跪伏一地,李成棟與佟養甲並肩從他們中間騎行而過。
佟養甲客氣地向李成棟徵求意見,“廷楨,後面你看怎麼打?”
李成棟拉住馬頭,神色很是倨傲,“制軍,南兵脆弱不堪戰。我們選出精騎,現在就向廣州突擊,一定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佟養甲笑道,“就按廷楨你的意思辦。”
一絲暗歎從李成棟心底閃過。博洛匆匆班師,將廣東交給佟、李二人。佟養甲遼東人,出自遼陽佟氏家族。佟家倒向老奴時,佟養甲很倒黴地在關內,被迫易姓改名,在明軍中混到提督兩淮鹽法。弘光元年多鐸兵進揚州,佟養甲幾乎與李成棟同時投降,然後恢復了本姓。
滿洲現在本族人口大量減員,遼東漢軍是重點提拔對象。作爲新降之將,佟養甲其實在建州上層並無根基,但就因爲是遼人,又姓佟,立即便獲得了北京的信任。短短一年多,毫無戰功的佟養甲便已署理兩廣總督,而戰功堪稱綠營第一的李成棟卻只是署理廣東提督。
李成棟很無奈,他再能打,還是要屈居滿蒙八旗和遼東漢軍之後。
“林永茂。”
壓抑住那點落寞與惆悵,李成棟開始點將。
一員騎將出列。
李成棟擡起馬鞭向西一揮,“拿下廣州,捉住邵武。”
“提督放心。”林永茂就在馬上一禮。
300名騎兵集體出列,取出布帕裹住頭上的辮子,策馬揚鞭,掀起一陣塵土。
成棟滿意地看着騎兵的背影,明軍和建州軍的盔甲一脈相承,收起旗號裹住頭,遠遠望去幾乎無法分辨兩軍。
“制軍”,成棟用馬鞭點點一直跪在地上的明朝官員,“讓這些人向廣州報平安,迷惑那裡的守軍。”
佟養甲輕拈鬍鬚,頻頻點頭。“好主意,有廷楨這般智勇雙全的大將,真乃國朝大幸。”
其實更是佟養甲的幸運。
八旗兵一路征戰過於疲勞,戰鬥加行軍減員了很多人,博洛打下福建就班師,實在也是不得已。
博洛將廣東交給佟、李二人,其實沒指望他們能立即征服粵省。兩廣明軍番號尚多,頗有一些未經戰鬥消耗的新銳力量。廣東又是財賦、人才匯聚之地,博洛的打算是讓佟、李在閩南潮汕一帶站住腳,等來年再打。
成棟卻敏銳地抓住廣州紹武和肇慶永曆兩個南明政權爭立的時機揮師西進,沿路幾無抵抗。廣東省鄰近福建的是潮州府,碣石等地都是鄭藩的兵,帶着鄭芝龍的命令幾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順便招降了讓明朝頭疼了很多年的潮州大盜陳耀,建州這個時候真是金子招牌,非常好用。接着是惠州,鎮守此地的李士璉部不戰而逃,腳底抹油速度之快甚至顧不上向廣州報告。
佟養甲跟着李成棟,幾乎是在躺着收軍功,頭頂上那個署理二字想來很快就要去掉了。這個官做的可真舒服。
兵進惠州府,首要安排的是佈防、紮營。
李成棟叫來隨軍的福建按察司僉事監軍道,“袁彭年。”
“卑職在。”
“帶我的親兵,在城內巡視。官兵如有干犯百姓者,立斬不赦。”
“是。”袁彭年領命去了。
在明朝,各地掛着按察僉事頭銜的兵備道實際地位在總兵之上。現在不同了,監軍道在成棟軍中不過一僚屬。
成棟在江南最後一次擄掠,被建州朝廷罰了半年薪俸,這事給他提了個醒,新朝也是會秋後算賬的。此次南征,成棟有心幹一番大事。盡力約束軍紀,沒再搞屠城之類的事。進軍路上俘虜了幾位一心求死的明朝大臣,成棟都以禮相待,把人送回福建交給當地官員處理,手上絕不沾名士之血。
後衛部隊陸陸續續趕到惠州城下,兵一多紮營就變成個很麻煩的事,這還是沒帶家屬,只有軍人,場面都顯得亂糟糟的。
成棟本部有4131人,博洛在福建給湊滿5000。帳下又添了閻可義、羅成耀、郝尚久幾部援軍。佟養甲帶了3000督標兵,其中除了300八旗兵,剩下的人都歸成棟指揮。此外,施福、施琅部整編後的5000多人也歸屬成棟指揮,全軍總共在15000人上下。
接收潮惠二府後,兵力進一步擴張到近2萬。施福、施琅的5000多人沒有編制,一直頂着前明官爵隨徵,這是一隻炮灰雜牌軍,成棟完全看不上,他打仗全靠剛纔出發的300精騎。
……
廣州府增城縣,廣州城已近在咫尺。
騎兵們下馬休息,將戰馬帶到增江邊喝水,順便餵食一些豆料。
李永茂面帶微笑,向圍觀的路人自我介紹,“我是來廣州勤王的大軍先鋒。”
路人客商挑起大拇指,“將軍率領的好一隻精騎,我平生所僅見。”
李永茂先是謙虛幾句,隨後問道,“先生,廣州現在是什麼情況?”
“紹武天子剛在三水獲得大捷,全殲了永曆天子的兵。那些從肇慶和南雄來的鎮兵在三水遇到四姓海盜,被殺的大敗,逃跑的士兵陷在泥濘理都被殺光了。”
“先生,廣州城內現在還有多少兵?”
“唉,大部分兵都在三水那邊,城裡空虛的很。”
林永茂按捺住心頭的狂喜,“多謝先生,後會有期。”
回到隊伍中,林永茂點出10個最能打的騎兵。
“兄弟們,潑天的功勞送上門了!”
……
看着迫不及待,揚塵而去的騎兵,客商搖搖頭,“都什麼光景了,打內戰還如此積極。”
……
臘月十五日,傍晚。
廣東布政司紫薇牌坊下。
10名做佛朗機夾板船水手打扮的人在牌坊下圍成一圈,摘下帽子,慢慢解開包裹頭部的青帕。廣州市民們驚訝地看着這些奇怪打扮的人,不知他們要在布政司衙門前搞什麼鬼。
剃青的頭皮和金錢鼠尾露出來,10人拔出藏在行李中的柳葉刀。
“大清兵到!”
四處揮舞的刀口下,亂世中廣州市民的第一縷鮮血流淌在紅色砂岩鋪就的石板路上。
“韃子來了!”市民自相踐踏,全城崩潰。
10名騎兵先在布政司衙門殺亂了城市中軸,接着退到城門處。明軍的反擊姍姍來遲,林永茂的300騎很快增援上來。
廣州城內不是一個兵都沒有。邵武朝廷首席大學士蘇觀生正陪同皇帝在武學慶祝三水大捷,得到信報說成立來了建州兵,根本不信。以妖言惑衆罪,連殺三個通信兵,耽誤了寶貴的時間。
廣州是南天第一雄城,城牆高達11米,全部夯土打實,外砌一人高的紅色條石。包括城樓和角樓在內,環城牆有90座碉樓。各城門均以硬木包鐵皮,設有千斤閘。城門外尚修築有羊馬矮牆,處於城牆火力射擊範圍內。
午夜,李成棟的先鋒騎兵依託這些既有工事與三心二意的明軍亂戰。
城內,四牌樓街,林立着歐洲人視爲凱旋門的牌坊。某種程度上,歐洲人說對了一部分。這是科舉考場的凱旋門。
天啓五年廣東出了七進士,如此榮耀的文事自然要銘刻紀念。
此時,蔡元定、沈炎和他的前錦衣衛兄弟在乙丑進士牌坊下碰頭,北面1公里外城門處的槍炮聲聽起來是那麼近。
蔡元定:“福州航海過來的16個藩王分散在察院、府學和鹽課司。”
沈炎:“目標是哪個?”
蔡元定:“朱由樑。”
“有多少護衛?”
“無人。”
沈炎朝四個手下點點頭,“手腳乾淨點,不要殺人。”
“明白。”
落難鳳凰不如雞,曾經高高在上的朱明宗室如今能有口飯吃已是很難得,沒人把他們當回事。五個錦衣衛的老手對偷人輕車熟路,年方十幾歲的朱由粱在驚愕中被打暈帶走。
蘇觀生關閉了城門,晚上出不去。在一處預先安排好的宅院內,沈炎等人潛伏下來。看着天色大亮,看着城頭變換旗幟,看着李成棟、佟養甲以征服者的姿態進了廣州城,看着從福建航海逃到廣州的16個藩王及全家被成棟斬首,耳聞邵武帝和蘇觀生君臣自縊。
朱由粱已完全不再掙扎,流着淚,靜靜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
與此同時,福州府。
琅岐島將閩江口分爲南北兩個航道,海船進入閩江通常走北航道。
北航道的左岸是連江縣,原本明軍在這裡設有小埵水寨。航道的入口金牌門,江面寬度不到400米。兩岸長門、金牌兩山相峙,如果在長門、金牌兩山各修築一座堅固的炮臺,閩江口將成爲堅固的要塞。
戰艦拉斐爾號。
哈里斯收回望遠鏡,“閣下,什麼都沒有,如果有炮臺,我們將只能登陸從地面攻擊。”
參謀長這麼說也不精確,北面遠處小埵水寨尚有數百剛由明軍轉職來的綠營兵和20多艘戰船。早上艦隊派出兩艘護衛艦抵近,一陣齊射,這股毫無抵抗決心的綠營兵便煙消雲散,沒了敵人,到是讓哈里斯精心準備的進攻計劃從一開就被打破。
艦隊在粗蘆島與琅岐島之間的水道中等潮。由海向陸,一切的攻擊時間表均以潮汐爲控制節點。
下午一點半,海潮起,艦隊以通報艦靈江號爲先導艦,依次進入閩江。
艦隊右舷,閩江左岸已是近代中國海軍的發祥地,馬尾。羅星塔下,滿江的戎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