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時登陸的野戰營制止了在城內胡亂燒殺的切支丹和孟族人。
東印度羣島的土著建築水平比較低,爪哇島上就幾個國家的都城看上去還像點樣子,卡里馬塔也不例外。蘇卡達納原先是泗水的盟國,泗水被馬打蘭征服後一併倒了黴。城市規模不大,只能容納幾千人,沒有城牆,只有一些柵欄和籬笆。
石質建築很少,只有個別容納貴重物資的倉庫是磚石結構。除此之外,連貴族宅院也是木屋爲主。
陳守序上島並不是要干涉梅登指揮,他主要是來視察繳獲物資。大米、紅木、棉布生絲、銅、錫、香料各種戰利品堆積成山,財政部的人正在逐一統計造冊。鑽石、藍寶石、黃金和白銀也有相當的數量,其中最讓陳守序意外的是黃金數量超過他的預計。
繳獲的黃金並不是金幣,而是小塊金石或是首飾。附近的蘇門答臘島米南加保金礦是黃金高產區。陳守序知道葡萄牙人曾統計過,馬六甲每年的黃金交易額約爲10巴哈爾,差不多75公斤。菲律賓也有很多金礦。東印度羣島一直是白銀進口國和黃金輸出國,這裡的黃金很便宜。婆羅洲位於蘇門答臘和菲律賓之間,陳守序沒想到卡里馬塔島居然也有爲數不少的黃金交易。
陳守序最關心的是島上的鐵器製造業。繳獲的產成品有不少,巴冷刀、鐵斧數量有上萬,港外還堆積着一些鐵礦,自然也有人一一統計。
第二天,陳守序帶着研究院的人視察島上的制鐵作坊。
婆羅洲採掘的是露天礦石,他們用火燒開縫隙,同時也能燒裂大塊礦石。然後他們把礦石放到露天,用大量的木材烘烤。最後,他們在地上挖個坑,倒上幹粘土,鋪上大量木炭,把礦石放在裡面冶煉。
本地使用的也是馬來風箱鍊鐵法,這是一種垂直活塞鍊鐵法。作坊是用竹子和棕櫚葉搭起的工棚。當地工人用2根竹筒豎立在火爐旁作爲風箱,再用小竹筒作爲噴嘴,直接連同爐體。他們用羽毛團代替活塞,用來向火爐送風。
陳守序對結果略微感失望,整個東南亞用的都流行這種鍊鐵法,只是有些國家用樹幹做風箱,陶瓷做噴嘴。各地的做法大同小異,規模大一些的鍊鐵廠會用更多的風箱。卡里馬塔島的冶煉技術還不如暹羅。
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切支丹營在港口附近的兩個鐵匠村俘虜了300多名制鐵工匠。這裡沒有成規模的工廠,每個師傅帶幾個徒弟就是個作坊。這些家庭作坊沒有組織大規模生產的能力,他們只有收到預付金纔會購買原料開工。現在港口堆積的這些戰利品,主要是來自望加錫的訂貨。
卡里馬塔鐵匠完全靠經驗和個人技能一點點把鋼刀敲出來,專業技術都很好。陳守序並不是很喜歡這種無法複製的“個人經驗”,但在目前,這300名鐵匠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作爲貿易中心,卡里馬塔只有很少的人從事農業,除了商人,也有很多其他的手工業工匠,如草蓆匠、制纜匠、棕櫚葉屋頂製造匠、銅匠、造船匠等等。
好吧,陳守序承認,這批戰俘價值很大。
按計劃艦隊最先開始轉運的是金銀寶石等貴重物資,接着是生絲棉布、銅錫、香料,最後是大米、木材等體積較大的商品。陳守序此行帶了10艘戎克船,他得把運輸船都裝滿。
港口還繳獲了20多艘商船,陳守序讓人一一甄別。非馬打藍的商船一律釋放,最後清點屬於本地的一共有13艘三角帆船和喇叭唬商船,平均下來,每艘船的載重噸大約有70噸。
與東印度羣島大多數港口一樣,卡里馬塔港也沒有什麼基礎設施可言。港口沒有可供大型船隻停靠的碼頭和棧橋,城內也幾乎沒有硬化路面。泥濘遍地,只有城中心附近的路面鋪了一些細沙,路況稍好。搬運物資成爲非常麻煩的事情,短時間根本搬不完。
與陳守序見過的其他土著城市一樣,城裡到處是綠樹蔭蔭,間或還有田地。看上去就像郊區,而不是城市。中心城區就是幾座聚在一起的貴族大院,每個大院都被許多依附人的房子環繞,看上去就像拼在一起的村莊。如果不下雨,也算是花園般的城市。
依附人的家都是簡易高腳屋,屋頂是棕櫚葉。高腳屋下面飼養着一些家禽家畜。附近的樹上還有些木屋,那是他們的穀倉。陳守序真有些佩服,把大米放在樹上,倒是省去了建造倉庫的工作。但這對陳守序來說,就是個大麻煩。抓獲的戰俘多是工匠,他不想將價值比較高的人力資源折損在搬運這種低級工作上。
陳守序現在也不是搶點寶石金銀,放把火就跑的海盜,有用的物資和人力金城都需要,只能慢慢搬了。
梅登佔據了一座莊園作爲司令部。木牆圈起來的莊園面積很大,中央三進房屋是居住區,周圍還有些僕人的房間。陳守序住在最後面的院子裡,心情一直不好。按照現在的搬運速度,一個月都搬不完這些東西,將會嚴重拖累後續的計劃。所以當梅登向他報告,城外發現大批馬打藍軍隊正在接近後,陳守序很高興。“哈,終於有送上門的苦力了。”
梅登集結軍隊,在城外的空地上列成陣線。陳守序站在陣線後面的一座小山上,觀察戰場局勢。汪匯之和曹君輔站在他兩邊。
汪匯之有些奇怪,“我記得南洋的土著國家面對強敵通常都是走爲上計,把細軟打包逃進森林。佛朗機和紅毛夷總不能把戰艦開進山裡,就這城裡的木頭房子,他們很容易就能換個地方重建。柔佛蘇丹被佛朗機人追殺幾十年,每次都能跑掉。這會他們怎麼勇敢起來想要奪回城市了?”
陳守序對馬打藍軍隊頻頻點頭,“馬打藍是個強國,他們要維護蘇蘇胡南的聲譽。我們應該讚賞並感謝他們出戰的勇氣。”
曹君輔問道:“那他們爲什麼不一開始就集結兵力和我們作戰呢?在我們登陸的時候半渡而擊,也許能給我們造成更大的麻煩。”
汪匯之一臉嘲笑,“沒見過世面的小官兵。這南洋諸國都是兵農合一。西洋人用槍炮教會了他們打仗,不過那也只有國都纔有些常備軍。我們突然入侵,他們肯定來不及反應啊。”
曹君輔怒了,“老海匪,你才什麼都不懂。像你一樣的海匪頭子,我家收拾過十幾個了。”瓊州向來是海盜襲擊的重災區,作爲海南衛的軍官世家,曹君輔家世代與各路海盜戰鬥,他們不是內地那些沒見到敵人撒腿就跑的衛所官軍。
“喲,小官兵還不服氣。要不要再打一架?”
“打就打,誰怕誰。”
自從登陸後,這兩人的口角就沒斷過。聽說有次酒精上頭,兩人還約出去單挑了一次。不過他們回來後誰也沒說結果,陳守序也不知道究竟誰贏了。
“兩位。”陳守序放下望遠鏡,有些無奈地道,“曹兄弟,土著的頭領見到我們的軍隊第一時間就跑了。眼前這些軍隊應該是他好不容易纔徵集到的。”
陳守序這一打岔,兩人也不好繼續吵下去,氣鼓鼓地把注意力轉回到戰場上。
陳守序向沒下過南洋的曹君輔解釋道,“曹兄弟,南洋諸國軍隊原本戰鬥力很低,佛朗機人初到南洋的戰鬥,經常會打出一些神話般的交換比。西方的殘酷戰爭把佛朗機人磨練得兇狠殘忍,而南洋的本地軍隊卻很少大規模殺戮。兵農合一的體制下,貴族們都很害怕損失屬於自己的依附人,佛朗機人形容他們打起仗來‘猶如天使’。”
曹君輔是廣東軍人世家,對澳門佛朗機人也有所瞭解。嘉靖年之後,廣東海防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僱傭的澳門夾板船出戰。震動全省的柘林兵變中,廣東戰鬥力最完整的柘林寨東莞水師叛亂襲擊廣州城,全靠了佛朗機人的兵船才鎮壓下去。
曹君輔有些不服氣,“我知道佛朗機人的水師厲害,國主的意思,他們的陸師比大明的邊軍還強?”
汪匯之嗤笑了一聲,不過沒說話。
“曹兄弟,依我看來,朝廷的官軍較佛朗機人不如遠甚。如果他們能有佛朗機人一半的戰力,遼東早就平定了。”陳守序放下望遠鏡,感覺就像在教學生,“何況,佛朗機的陸師在歐洲,也稱不上有多強。”
曹君輔本想再辯幾句,聽陳守序提到遼東頓時泄了氣。明軍和建州打仗的結果太可怕了,每逢決戰必敗,每敗必全軍覆沒。他出洋時,鬆錦大敗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海南衛。八總兵,十三萬大軍炸營。號稱名將的吳三桂逃回寧遠,卻把總督洪承疇、巡撫邱名仰丟在了松山城,眼下已經被建虜團團包圍,生死未卜。作爲軍人世家,曹君輔知道鬆錦大敗意味着什麼,洪承疇葬送的,幾乎是朝廷最後能依靠的精銳之師。
陳守序見他有些意興闌珊的模樣,“曹兄弟,你遲早也會成爲朝廷的軍官。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向洋人多取取經,將來也許能派上大用。”
汪匯之這才道,“小官兵,國主這是在教你真本事呢。你看那些馬打藍的士兵,原本他們根本不懂什麼是軍紀,什麼是列陣,是洋人的僱傭兵教會了他們打仗。”
陳守序道:“土著們以前看到佛朗機人的板甲重步兵和火槍硝煙就跑,總是以爲佛朗機人戰無不勝,長生不老。現在接觸久了,土著們也知道在頭盔和板甲下面,有個可以割掉的肉腦袋。”
汪匯之帶着納悶的語氣說道,“國主說的極是。我就搞不懂了,建虜也是肉長的,朝廷官軍人數比建虜多,怎麼總是打不贏?真是丟盡了漢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