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茲是被濺到臉上的水點子驚醒的,睜眼只見十魚提着兩條不停掙扎的大魚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得意洋洋。
“怎麼回事,昨天火怪不是說溪水裡魚不多,只有小魚嗎?”
“是你的簍子,弗里茲朋友,天沒亮就聽見溪水裡噗喇喇的響。天剛亮我們幾個人摸過去一看,許多魚圍着您的簍子打轉,幾條大魚衝來撞去的追着小魚跑到淺灘上了。”
他把魚提高一點,“你看多大的狗魚啊,還有一條大鱒魚也被我一叉子釘住了!”
原來如此,自己知道流水會把一部分橡子仁碎屑衝出去,不過沒想到會隨着流水一直被衝到大河裡引來魚羣,獵捕小魚的食肉魚也不請自來,這麼奇妙的事情從野生動物資源枯竭的21世紀中國來的梁平還轉不過彎來。
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美國完全是躺在自然資源上混吃過日子,沒辦法野生動物就多到那麼恐怖的地步!
19世紀被美國人滅絕的旅鴿據估計數量一度達到三十億隻,飛行起來遮天蔽日,像突然天黑了一樣,有人曾經記錄在這樣的黑幕下等了四個小時鳥羣才飛過去。
更別提中部大平原上那黑雲一樣的野牛羣,有說法是估計總數達到過6000萬頭之多,此外還有供養了殖民地兩百年的北美河狸,一直被獵殺還源源不絕,直到被高效的工業化產品——鋼鐵捕獸夾大批捕殺到幾乎絕跡。
這一天弗里茲的任務仍然非常繁重,首先是發酵桶必須完工;到了下午就可以試着熬麥芽糖了,最早泡發的大麥已經出了大約一公分的芽。
現在既然有魚情可利用,弗里茲打算向肖尼人們展示一下古老的智慧,順便改善伙食。
其貌不揚甚至有幾分兇惡的狗魚味道非常棒,雖然烹飪手法單調又缺少調料,鮮嫩美味的肉質還是讓弗里茲感到滿意。
弗里茲想使用的捕魚方法叫籪籠,印第安人在鮭魚洄游時也會在河中壘起石堰把魚阻擋在堰下方便捕捉,都是因爲魚太多了更有技術含量的捕魚方法他們一直沒發展出來。
而籪籠是中國獨有的水中陷阱,在水中打下兩排樁子,木樁間掛上簾子固定住使魚不能穿過,整個籪籠呈喇叭形,入口很大越往前越窄,魚兒游進來就無法後退只能繼續向前遊,直到魚再也鑽不過去被籠子卡住。
弗里茲不需要網簾,那些浸泡橡子仁的簍子大小就正好合適卡在木樁之間,很小的魚兒仍然可以從縫隙間鑽出去,大魚追逐小魚鑽進陷阱之後則會一直碰壁只能向前遊最後卡的動彈不得,守在旁邊的人就可以把它捉起來了。
弗里茲把火怪、十魚和兩個幫忙的男人叫到一起,揀了一把石子擺出籪籠的示意圖進行講解。
他很欣慰的看到火怪跟一個叫“小火雞”的肖尼人聽懂了,自己要親自掌握的事情應該是最重要的那幾樣,一個捕魚的陷阱就讓肖尼獵人自己去弄吧,這三天來自己讓肖尼人的生活技術水平飛速向前進步了總得有個幾百年,現在說建這個能輕鬆捕到魚他們也深信不疑。
籪籠原理很簡單,但砸木樁可是力氣活兒,自己還是把氣力留在做容積一個多立方米的發酵桶上吧。
太陽西斜,弗里茲把眼淚湖找來,讓她再叫來兩個女人,從溪水裡把簍子撈上來,將裡邊泡的膨脹的橡子仁倒進碓臼中搗碎,等到搗的有點像漿糊一樣發黏了才叫停。
這時候水浴盆已驗過漏裝上了大半盆熱水,蓋上蓋擱在一邊。弗里茲讓女人們把橡子麪糊均分成兩份分別放到兩口大鍋中和水搓洗成一鍋麪湯,再加滿水煮開,一邊煮一邊不停的攪動,乘着沒煮開的功夫,將眼淚湖叫到一旁拿出發芽的大麥讓她把麥芽全摘下來,用專門做的一個小木臼舂爛備用。
麪糊顏色越煮越淺,很有一些衝開的藕粉質感,弗里茲就招呼女人們把鍋裡的東西都倒進糖化桶,不停攪拌讓它冷下來,兩口大鍋又重新裝上水燒開備用。
糖化的關鍵核心工藝是要控制物料溫度在六十攝氏度左右,低了糖化速度慢,高了麥芽糖澱粉酶會失去活性。
弗里茲不停的用棍子從桶裡蘸取料液點在手心和手背,手心感覺燙那肯定不成,手心覺得溫暖手背覺得燙這溫度就差不多正好,這年頭屋裡能找出個溫度計的人不是科學家就是化學家,還都在舊大陸,荒山野嶺只好因陋就簡了。
弗里茲一試到溫度合適就招呼眼淚湖把那一鉢麥芽汁倒進糖化桶裡攪拌均勻,把水浴盆的溫度用開水也調到六十左右,幾個人一使勁把糖化桶擡起來放進水浴盆裡蓋上蓋子,過幾十分鐘開蓋攪拌均勻,再試試盆裡的水溫是否冷了。
梁平當年沒少到藥廠糖化車間幹活,製藥廠的原料是最便宜的玉米粉。
這個東西想要順利的糖化就需要加入一種特殊的生物酶進行“糊化”,將直鏈澱粉長長的分子切斷變成小一些的糊精和低聚糖分子。
加入這種阿爾法-澱粉酶之後用玉米澱粉糖化的產率可以從最多60%上升到90%以上。
而這種好寶貝阿爾法-澱粉酶工業上是從多種細菌中提取的,弗里茲可不能隨便揀根黴爛的樹枝往罐裡扔就肯定是阿爾法-澱粉酶。
工業上用的菌株是經過一代代定向挑選培育出來的高產菌株,跟自然界的土生菌株效果不可同日而語。
所幸現在他用的橡子澱粉是很理想的糖化原料,比穀物澱粉支鏈澱粉含量多,充分攪拌煮沸就可以達到理想的糊化效果,更適合釀酒和糖化,效果跟糯米差不多。
如果不是有免費的肖尼人勞力可以使用,橡子澱粉的成本會比用米粉高很多。
攪攪看糖化桶裡液體沒有前面那麼稠的感覺,弗里茲把自己上午做好的比重計放進桶裡,記下現在的液體浸沒位置刻好記號。
比重計樣子像一個陀螺,上部有一根長長的杆子,液麪浸沒到哪兒比重讀數就到哪兒,這個比重計的作用是通過記錄比重變化來推測反應是否結束。
想控制反應連溫度計都沒有條件,什麼糖度計啥的更別想了,唯一能用的就是現在這樣用木頭削出來封了一小粒石子的比重計,弗里茲清楚自己現在做的事情雖然不起眼,意義卻遠遠超越時代。
產品質量管理在後世是個說爛的話題,要是在21世紀有企業號稱自己的質量是靠嚴格檢驗出來的,一定會成爲行業笑柄,可放在弗里茲這當下有檢驗標準的企業就是當之無愧的一流企業了。
好還是很好,不太好和不好,有明確的數據標準才劃分的明白,不能靠嘴巴嘗說甜或者很甜,這不叫有標準。幾年後美國陸軍要購買一萬支步槍,一個叫惠特尼的人接下這個單子,時間到了他交不了貨,然而他吹噓自己的產品有更大的優勢,因爲他生產的步槍採用標準化可以互換零件,這差不多是“標準”這個詞在美國工業史上第一次露面吧。
攪拌、量比重、加熱水攪拌、等待,一個循環又一個循環,終於比重刻度不再變化了,弗里茲招呼女人們把糖化桶裡的上清液倒到鍋裡開始熬糖。
此時天已經黑了,好奇的目光從四面招呼過來。
火怪給弗里茲送來了兩隻烤鵪鶉、一條烤魚,飲食條件進步明顯啊,弗里茲感到生活愜意多了。
填飽肚子弗里茲用樺木條切出了許多小棍,散發給一臉茫然的肖尼人,這是準備讓他們蘸融化的麥芽糖吃的。
糖化之前弗里茲嘗過橡子澱粉,仍然略有苦味,這次就純粹做做看能不能成功,不打算出售給白人,所以糖液也未經過濾就熬糖了。理想的操作條件下糖化麥芽糖三個小時就該結束,像今天這樣都不知道用掉多少時間會賠本的。
鐵鍋裡的水越熬越少,糖汁越來越稠,鍋底逸出的氣泡也越來越少,這時候要撤去柴火不停的攪動避免鍋底的糖焦化。
一陣濃烈的麥芽糖特有的香氣瀰漫在營地裡,肖尼人雖然未曾吃過麥芽糖光聞着這香氣還是忍不住的咕咚吞口水。
弗里茲示範着用小棍挑起一小顆糖球,糖球上粘着發亮的糖絲越扯越長,弗里茲用另一個小棍絞斷糖絲,舉起小糖球對着火光照了照,琥珀色透明的糖裡邊還帶着東一點西一點的雜質。
一陣陣誘人的甜香讓弗里茲不自覺的口內生津,他急迫地把糖放進嘴裡發出了一聲幸福的嘆息,我終於靠自己的知識又吃上糖了!
旁邊目不轉睛盯着弗里茲動作的肖尼人中有腦筋轉的快的,也有樣學樣挑起一塊糖球,含進嘴裡眼睛一下子睜的大大的,臉上笑的跟朵花一樣,嘴裡也發出快樂的嚯嚯聲,這不知是他此生第幾次吃到食糖。
兩鍋糖一轉眼就被分食光了,肖尼人們幸福的東倒西歪,從此他們熱盼的東西除了酒之外又多了一樣石蜜。但僅僅十分之一的分配比率讓他們痛痛快快抱着糖罐大吃一頓的願望很長時間都不能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