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公館,過了前院,來到別墅的客廳。鄭公館佈局很寬闊,佔地也很廣,哪怕駐紮一個連的人都綽綽有餘。年輕的侍者請吳紹霆兩人稍坐,他自己則去知會一聲。吳紹霆剛剛準備落座,只見通往後花園的走廊上信步走來一位儒雅白鬚的老者。吳紹霆以爲這老者應當就是鄭孝胥,畢竟他不知道鄭孝胥到底什麼年紀,可是仔細一看對方沒有辮子,顯然不是滿清遺老之列,於是疑惑了起來。
那老者看了吳紹霆一眼,微笑着頷首點頭,語態慈和的問道:“小哥是來拜會雲公的麼?”
吳紹霆沒有糾正是岑春煊邀請自己前來,想必岑春煊這個大人物住在這裡經常會有人慕名來訪了,他只是笑道:“算是吧。在下吳紹霆,有禮了。”
那老者一聽這名字,頓時神采洋溢了起來,切聲道:“你是廣東那個吳紹霆吳震之?”
吳紹霆謙虛的笑了笑,說道:“正是在下,敢問先生尊名?”
那老者哈哈一笑,說道:“老朽一介窮儒,寄居在海藏先生家中罷了,可不敢在將軍面前自尊。將軍是當今名人,日後也必是偉人,今日有幸仰慕,榮幸榮幸呀!”
吳紹霆客氣的說道:“老先生這麼說,可就是折殺紹霆了。紹霆不過順應時代所趨,縱然沒有紹霆於廣州起義,必然也會有紹甲、紹乙等後來志士完成大業。在老先生面前在下不敢自大才是,還請老先生賜教尊名了。”
老者撫須而笑,欣賞的點了點頭,說道:“少年得志而不驕,吳將軍果然非同凡響。老朽賤名曾熙,下字嗣元,鄙號俟園。”
“原來是南宗先生!”吳紹霆幡然醒悟的嘆道,欠身向對方再次行了一禮。
“咦,吳將軍認識老朽?”曾熙奇怪的道。
“在下雖然武夫,不過閒暇之餘也曾欣賞過書畫之作,算是沽名釣譽之舉吧。恰好華興會幾位同志從湖南來,榮幸一睹南宗先生的大作,雖然在下武夫不甚懂此道,可南宗先生大名在下絕不敢忘。”吳紹霆煞有其事的說道。
“不得了呀,不得了呀,”曾熙感嘆不已,他心裡很高興吳紹霆知道自己的名聲,可是更認爲吳紹霆年紀輕輕有這樣的修養着實不易,放眼中國有幾個耍槍桿子的人是識字的,更別說欣賞書法字畫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呀,我大中國有吳將軍這樣的人才,何愁不能大國振興呢?”
“前不久還聽說曾先生在衡陽,如今怎麼又來到上海了。”吳紹霆關心的問道。
“哎,湖南戰事不斷,我是世外人,不關心國家政治,平日好一手書法自娛自樂,湖南革命軍與清軍久持不下,爲了生計只好應了北宗李瑞清先生之邀,來上海鬻字爲生。說來真是慚愧,老朽一把歲數的人了,一日三餐、一席一位都還要寄人籬下,豈不笑話?”曾熙開朗的笑着說道,絲毫沒有窘迫的表情,反倒更顯得幾分豁達。
吳紹霆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國家動亂,讓國粹大師們受盡苦頭,晚輩着實難受。這麼說北宗仲麟先生也在上海了?”
武夫當國的時代,國粹的發展舉步維艱,不過好在那個時候的軍閥對文化事業還算尊重,甚至比起二十一世紀天朝上國還要更盡心一些。只不過當時的國家大環境不好,很多這方面努力的人也是有心無力。按理說像曾熙這個年齡的老人,不會輕易就剪掉辮子,搞不好就是因爲生活困難,把辮子剪掉換糧食去了。
曾熙點頭道:“是呀,沒想到吳將軍也認識北宗先生呀。他與我同寄宿在海藏先生家中。此刻只怕正在陽臺上切磋書法呢。哎,哎,我和北宗先生年齡比海藏先生大,書法造詣卻遠遠不及海藏先生呀。吳將軍若有閒暇,不妨去陽臺一會?雲公這些時日也閒得很,時常與我們一同研墨呢!”
吳紹霆還沒來得及回答,這時客廳一側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很快一個年過半百、體態略微發福、後腦勺還留着乾枯辮子的老者出現了轉角處,先前那個年輕侍從在一旁攙扶着他。
曾熙回頭看了一眼,笑道:“雲公下來了。呵呵,老朽就不打擾吳將軍與雲公會晤了。”
“南宗先生請了。”吳紹霆禮貌的道。
曾熙迎着岑春煊走了過去,與岑春煊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徑直上樓了。
岑春煊精神飽滿,看來這兩年寓居上海養尊處優了不少。他來到客廳這邊,揮手讓侍者離去,然後帶着禮節的微笑道:“吳將軍能夠如約前來,老夫欣慰之至呀。來,來,吳將軍快快請坐。”
吳紹霆客氣的向岑春煊問好,方纔坐了下來。
“吳將軍先前與曾先生相談甚歡呀,看來吳將軍對書法的見解非淺呢。”岑春煊閒聊道。
“我輩雖然武夫,但國粹應當尊重。在下對書法其實一竅不通,只是對寫書法的人略知一二,這些先生是國家瑰寶,即便國內再動亂如斯,國家瑰寶也應當是所有人共同珍護。”吳紹霆不亢不卑的說道。
岑春煊深深的點了點頭,對吳紹霆這番話回答很是滿意,笑道:“未曾與吳將軍見面之前,我以爲吳將軍與陳其美是同一類人,滿腔革命熱血,一味心思的只求推翻滿清政府建立共和民國!”
吳紹霆從容的笑了笑,他與陳其美根本不可能相提並論。他說道:“難道在下不像是一個滿腔熱血的革命主義者嗎?”
岑春煊哂道:“你是革命主義者,但是你絕對不是滿腔熱血。而且我敢斷定,你有權欲,你更想成爲一個掌權者。好在你同時抱有復興的想法,要不然你必然成爲當世一大奸雄。”
吳紹霆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岑春煊難道會相術?他不認爲岑春煊單憑報紙上報道的消息就能一針見血的看破自己,岑春煊憑什麼這般斬釘截鐵的做出定論?他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面對這位大人物不緊不慢的態度,內心竟然有了幾分忐忑!
“雲公,你這麼說太武斷了吧。”他語氣發冷的說道。
“吳將軍不要生氣,我這麼說自然是有依據的。呵呵。”岑春煊鎮定自若的笑道。
恰在這時,別墅大門外的小花園傳來了談笑聲,隨即一個穿着舊長袍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剛纔跟他談話的就是看門的門房了。
吳紹霆看到此人,不禁一怔,脫口驚呼:“龍紫宸?!”
他萬萬沒料到自從那日龍濟光隻身一人離開廣州之後,竟是來到了上海!更是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裡與龍濟光再次見面。他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岑春煊所謂的依據,必然是指龍濟光帶來的其再廣東親身經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