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聲中,一列客車緩緩駛進火車站,站臺剪票口熱鬧起來,等待上車的旅客紛紛扛着行李,向剪票口擠了過去,雖然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拿着鐵皮喇叭吆喝着維持秩序,但是效果很差,最後不得不動用站警,用警棍才使剪票口的秩序得以恢復。
這裡是上海南市火車站,上午九點整,剛剛過來的這列客車是從南京方向過來的,晚點了差不多五分鐘,難怪候車室裡的旅客們這麼心急火燎的想衝向站臺方向,因爲他們不能肯定這趟晚點的列車是否會準時開車,如果準時開車的話,那麼他們就只有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登車了。
雖然剪票口的秩序是恢復起來了,但是人們並沒有消停下來,大人的呼喊聲,小孩的哭泣聲,交織在一起,讓人有些不勝其煩,於是,負責剪票的火車站工作人員也還以顏色,對着每一個通過剪票口的旅客叫嚷着,催促這些旅客儘快離開剪票口。
在這一片紛亂中,一名身穿“共和裝”的青年漢子從站臺那邊走向剪票口這邊,並通過那個專用通道離開了火車站,來到了火車站前的廣場上。
廣場上早有黃包車伕看見了這名青年漢子,幾輛黃包車迅速靠攏過去,車伕們操着生硬的官話兜攬着生意,最後,這名青年漢子挑了一名身強力壯的車伕,吩咐他拉着自己趕去高昌廟工業區中心廣場。
拉車的這名中國車伕很慶幸自己拉到了生意,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黃包車上這名山東口音的青年漢子壓根就不是中國人,這是一個日本人,真名土肥原賢二,是一名日本間諜,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高昌廟中心廣場。
現在的高昌廟基本上只有一種工業,那就是造船業,造船不比火車製造,也不比軍火製造,造船離不開大江大河,或者沿海港口,再加上高昌廟本來就有一座現成的造船廠,因此,這裡也就理所當然的變成了中國不多的造船基地之一。
“高昌廟輪船製造公司”是一家國營企業,前身是清廷創辦的江南製造總局,那是一家軍工企業,是清末洋務健將李鴻章的得意之作,這家洋務派創辦的兵工廠始建於公元1865年,即清同治四年,雖然從時間上講,它並非創辦最早的近代兵工企業,但是它卻是中國近代第一家採用機器生產的兵工企業,更爲重要的是,這家工廠不僅可以製造較爲先進的軍火武器,而且還擁有一所外語學校,以及一家造船廠,與其說這是一個企業,不如說這是中國工業近代化的一個縮影,只不過與其它的洋務企業一樣,江南製造總局的濃厚官方色彩影響了這個企業的發展,雖然該廠附屬造船廠一直沒有停止輪船的製造,但是由於技術以及資金的限制,這裡並不能製造大型軍艦,製造小型船舶以及提供軍艦、商船的維護保養是該廠船塢的主要職能。
聯合陣線上臺執政之後,江南製造總局被迅速納入“四年工業發展計劃”,在隨後的近四年時間裡,江南製造總局完全脫胎換骨,軍火製造部門與造船部門完全分離,軍火製造部門被搬遷到了南京,與金陵兵工廠合併,而造船部門則進行了徹底的改組與整頓,“高昌廟輪船製造公司”就這麼在江南製造總局的舊址上成立起來,到目前爲止,這家造船公司總共擁有大小船塢七座,最大的一座船塢可造萬噸級商船。
不過船廠整頓至今,尚未承接過萬噸級輪船的製造,目前而言,該廠製造的最大噸位的船隻是一艘海軍訂購的補給艦,排水量也不過七千噸,其次就是一艘水上飛機母艦,排水量六千噸,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民用船隻的製造了,由於現在中樞支持商人投資輪船運輸業,並對購買國產輪船有補貼,按照輪船排水量每噸補貼華元二十元,因此,高昌廟造船廠的生意一直比較紅火,七座船塢通常都佔得滿滿的,但是隻有其中的六座船塢是用來製造民用船隻的,最大的那座萬噸級船塢已被海軍部整個租用,專門爲海軍制造軍艦。
高昌廟造船廠製造的不是普通軍艦,而是潛水艇,這並不是什麼秘密,黃浦江上外國軍艦來來往往,想保守機密是很困難的,只要站在軍艦的桅杆上,就可以清楚的看見船塢裡的情形,英國和日本都清楚,中國人正在這裡製造潛水艇,而負責進行技術指導的正是德國人。
但是中國人到底掌握了什麼樣的技術呢?這個問題不是站在英國或者日本軍艦的桅杆上就能解決的,這需要進一步的核查,甚至是近距離偵察,於是,土肥原賢二就在高昌廟工業區一帶潛伏下來,這一潛伏就是差不多兩年時間,這個日本間諜雖然仍是一口山東味的官話,可是他的行爲舉止已經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上海人了。
潛水艇是一種新式海戰武器,這一點,日本軍部也是非常清楚的,不過由於這種武器尚未經歷過實戰檢驗,到底有沒有戰術價值日本軍部還拿不定主意,雖然日本海軍已從英國購買了幾艘小型近岸潛水艇用於測試,但是日本海軍的高層仍然堅持認爲未來的海戰決定力量仍舊是戰列艦,因此對於潛水艇並不算很重視,也正是這個原因,日本軍部覺得有必要弄清楚中國人爲什麼把潛水艇這種製造難度較高的軍艦作爲海軍裝備的優先選擇。
但是中國人防範很嚴,土肥原賢二潛伏高昌廟一帶近兩年時間,仍未弄清楚中國人到底打得是什麼算盤,雖然他的最初任務是查明高昌廟造船廠的底細,但是現在,他連這家造船廠的真正負責人是誰都沒搞清楚。
中國人越是藏着掖着,日本人就越是好奇,雖然現在日本軍部正將主要注意力放在美國爲中國海軍制造的那兩艘大型軍艦上,但是作爲日本軍部的急先鋒,土肥原賢二還是充分發揮了他的狡獪,巧妙的利用幫會勢力在高昌廟造船廠發展了幾名眼線,此次北上天津,他就是去領取情報經費的,而這筆經費中的一大半將作爲酬勞獎賞給那幾名造船工人,那幾人原本都是江南製造總局的把頭,自從造船廠廢除了把頭制度之後,這幫人心中忿忿,這也是土肥原賢二得以順利發展眼線的主要原因。
這個時代的中國,正經歷着一場劇烈的社會變革,社會的衝突與矛盾隨處可見,這種衝突與矛盾一旦被外國人利用,對於國家的利益必然會造成傷害,日本軍部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不過土肥原賢二並不以此沾沾自得,他很清楚,中國的反諜報部門也很有手段,而且行事之果決、毒辣絕不在日本情報機關之下,土肥原賢二很清楚對手的實力和膽量,實際上,僅在去年,他主持的情報班就折損了一半的情報員,其中不少是日本現役軍人,僅此一點,就可以看出這場情報戰的慘烈了,與他遭遇類似的還有川島浪速領導的“川島班”,而且由於在武漢一帶活動,川島班的損失比土肥原班更加慘重。
也正因此,土肥原賢二處處謹慎,即使現在身穿“共和裝”坐在黃包車裡,他的目光卻仍是掃來掃去,不放過街上的任何動靜,哪怕是一名乞丐走過來向他乞討,他也必須先想想,是該立即摸出手槍將對方打死,還是不動聲色的給那名乞丐一點零錢。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從聯合陣線上臺執政之後,這街上的乞丐確實是越來越少見了,聯合陣線政府鼓勵國民自食其力,對於那些有勞動能力卻不願自食其力的壯年乞丐,警察會將他們全部收容起來,送往西康、青海、雲南、廣西等省份,或者乾脆送他們去東三省,在那些地方,這些懶漢將有組織的學會最基本的謀生手段,用那位過於嚴厲的總統先生的話來講,這叫“人盡其才”,既避免了人力資源的浪費,也減少了地方上的匪患,一舉兩得,所以,目前還躑躅於上海街頭的乞丐基本上都是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的,而一時之間又無法得到社會的救濟。
讓土肥原賢二鬆了口氣的是,從火車站一路過來,路上居然沒有碰見一個乞丐,這確實讓他有些驚訝,雖然不太情願,可是土肥原賢二也不得不承認,自從聯合陣線的那位趙大總統掌握中樞權力之後,這個國家正在變得越來越有秩序,越來越有希望,國民萎靡不振的神情也正一天一天的變得振奮起來,新文化運動正在迅速的改造這個國家的靈魂,工業振興計劃正在迅速的改造這個國家的肌體,或許用不了多久,這個國家就會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國際舞臺上。
“支那越來越現代化了,對於帝國而言,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真不知道國內那幫人在幹什麼,只知道內訌,不知道世界的變化。說到底,是明治天皇不在了啊,大正天皇軟弱無力,腦子似乎也有問題,這才使國內那幫政客得到了表演的機會。”
坐在黃包車上,土肥原賢二一邊警惕的注視着街上的動靜,一邊琢磨着日本國內的政局,自從日本明治天皇死後,日本國內的憲政派力量大增,本已崛起的日本軍部勢力遭到壓制,再加上日本國內經濟狀況越來越糟糕,日本最近兩年裡,這軍備建設確實大大落後了,雖然日本政客堅持認爲中國的軍力不足以對日本的戰略安全構成致命威脅,但是作爲軍人,土肥原賢二還是憂心忡忡,擔心如果讓中國一直這麼發展下去的話,日本將永遠失去制霸東亞大陸的機會,甚至可能會失去現在已經得到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