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劃過灰濛濛的天空,遠遠的傳了過來,火車站的工作人員聽到汽笛聲,立即通過調度系統安排了站臺,只等火車進站了。
“鏘嘁鏘嘁”
一臺美國製造的重型蒸汽火車頭緩緩駛進了火車站,拖在火車頭後面的是數十列黑沉沉的悶罐子車廂,車廂的頂上還坐着一些持槍的士兵,由於天還沒亮,光線不足,遠遠望去,那些士兵的臉還是看不清楚的。
這列火車很快就在火車站裡停了下來,坐在悶罐子車廂頂部的那些持槍士兵紛紛站了起來,平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警惕的向站臺上張望,與此同時,從火車站外也走過來一些列隊的軍人,也都是全副武裝的,進了火車站之後,就在軍官的口令下在站臺上下佈置警戒,並將步槍上了刺刀。
幾名火車站工作人員在幾名參謀的陪同下走到火車邊,與火車的押車軍官交接了相關的列車手續,然後幾聲口令,最前頭的幾節悶罐子車廂被拉開了車門,而其它的車廂仍舊是車門緊閉,但是站在站臺之上卻可以聽見車廂裡傳來的說話聲,只是這說話聲卻不是中國話。
“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六號車廂拉開車門!所有人下車!”
軍官用中國話和日本話喊了幾句,然後,那些被拉開車門的車廂裡就紛紛跳下許多身穿日本軍裝的軍人,只不過大多軍裝破爛,許多人甚至連軍帽都沒有,而另一些人的軍靴也不知道哪裡去了,現在穿在腳上的卻是真正的中國千層底布鞋。
“我念一個名字,聽到名字的人就大聲喊一聲‘到’!”
一名中官指揮這些下車的日軍戰俘在站臺邊列隊,之後走過來一名身穿列兵軍裝的青年軍人,手裡拿着一本小冊子,將小冊子翻開,就着馬燈的光亮開始用日語念起名字。
“山下勇夫!”
“到!”
“野村洋介!”
“到!”
這名中隊的日語翻譯顯然掌握着非常熟練的日語口語,念出來的名字都非常清楚,所以,當他念到“高野五十六”的時候,高野五十六很清楚的聽見了。
“到!”
高野五聲應了一聲,然後沉默下去,直到所有的名字都念完,他仍舊是一言不發,而且臉上也看不見任何表情,與那些興高采烈的日軍戰俘很不一樣。
這些日軍戰俘之所以這麼興高采烈,主要是因爲他們知道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只要離開火車站,他們就會被中官帶去港口,然後乘上中立國的輪船,在黃海上航行若干天后就可以望見日本的海岸了,那麼,這場戰爭對於他們而言纔算是真正結束了。
可是高野五十六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因爲他知道,他們即將前往的港口就是旅順港,在那裡,不僅沉沒着高野五十六曾經指揮過的那艘驅逐艦,而且也沉沒着許多日本海軍的軍艦和輔助船隻,這樣一個地方,怎麼能讓一位日本海軍軍官高興得起來呢?
不過到底是要回國了啊,作爲一名戰俘,高野五十六多少也是有些慶幸的,能夠活着回國,能夠活着見到親人,對於一名職業軍人而言確實是值得慶幸的,雖然高野五十六寧願自己當時就戰死在那艘驅逐艦上,不過既然已經苟活下來,那麼還是認真的想一想如何爲日本的復興貢獻力量吧。
在離開戰俘營的前一天,高野五十六決定加入“大東亞同志會”,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改造日本需要團體的力量,因此,高野五十六做出了這個決定,不過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加入這個“大東亞同志會”的想法,他想在回國之後再說,畢竟,對於一名職業軍官而言,一旦捲入政治的旋渦,就很難再脫身了。
“所有戰俘注意!現在跟着這名少尉軍官離開站臺。不許說話!不許張望!不到港口,不許停下!到了港口,沒有命令不許亂動!違反命令者,一律槍斃!港口有國際紅十字會的代表監督戰俘遣返儀式,在儀式結束之前,所有的戰俘都必須保持安靜!”
那名中隊的翻譯拿着一隻鐵皮揚聲筒衝着日軍戰俘大聲嚷嚷,趾高氣揚,向日軍戰俘充分展示了戰勝者的高傲。
很快,高野五十六作爲一名普通的日軍戰俘跟着戰俘隊走出了火車站,他可以聽見港口方向傳來的汽笛聲,但是天還沒有亮,他們到底在向哪座碼頭前進,高野五十六也不清楚,雖然他曾在旅順作戰,但是旅順戰役中交戰雙方的炮火幾乎摧毀了一切,地面的座標物都看不見了,無法判斷方位,其實就連剛纔那座火車站也是新修建的,連站臺都是木頭的。
步行一段路後,終於可以聽見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了,雖然此時天仍沒有亮,但是高野五十六已經可以看見那些港口裡模糊的影子了,一些是浮在海面上的船隻,而另一些則是那些被擊沉的日本船隻,現在,對港口的清理工作剛剛開始,僅僅只清理了航道上的水雷,對於那些沉沒的日本軍艦和輔助船隻,現在基本上還處於前期探摸階段。
雖然海面上還沒有多少光線,不過幾艘中國海軍的打撈船確實在港口裡忙碌,汽笛聲就是它們發出來的,那船隻上的燈光非常明亮,可以看見船舷邊正在做準備工作的中國潛水員,只等天一亮,他們就可以潛入水下,對那些沉沒的日本軍艦進行探摸了。
國際紅十字會在碼頭上建立了幾座帳篷,一些戴着臂章的西方人和東方人站在帳篷邊,準備對戰俘進行身體檢查,而日本政府派來的戰俘接收人員則面無表情的站在一邊,冰冷的目光在這些苟且偷生的日軍戰俘的臉上掃來掃去,彷彿在質問他們爲什麼沒有選擇爲帝國而戰死沙場。
戰俘們都在躲閃着日本政府接收人員的目光,高野五十六也不例外,他甚至在揣測,回國之後能否繼續留在海軍中服役,身爲帝人,在戰鬥中被俘,這是可恥的,作爲江田島海軍學校出身的海軍軍官,高野五十六確實覺得這樣回國有些面上無光,可是不回國的話,他又不能爲日本的復興貢獻力量,這實在是一個痛苦的抉擇。
在漫長的等待中,天終於亮了,然後,對日軍戰俘的身體檢查就開始了,直到上午九點鐘,第一批遣返戰俘才得以登上一艘拖輪,然後乘着拖輪由旅順內停泊場駛向外停泊場,在一艘懸掛美國國旗的遠洋客輪邊靠幫,然後通過舷梯登上輪船。
等高野五十六登上輪船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半鐘了,直到這時,戰俘們才解除了禁錮,可以自由活動了。
利用英語的特長,高野五十六與輪船上的幾名美國水手搭上了話,併成功的向對方討來了幾張英文報紙,正是通過這幾張英文報紙,他才瞭解到的具體內容。
其它的和平條款倒也罷了,但是關於臺灣島的交還問題,卻是大出高野五十六的意料。
“什麼?帝國向中國交還了臺灣島?”
“帝國可是在那裡苦心經營了二十年啊!就這麼交還給中國人了?”
“帝國政府裡現在充斥着出賣日本利益的非國民!有必要進行清洗了!”
“或許,帝國政府也有難言之隱吧。”
“朝鮮,帝國北進關鍵,臺灣,帝國南進關鍵。現在帝國交還臺灣,難道是說,帝國已經完全放棄南進策略了麼?還是說,帝國政府徹底龜縮起來,要閉關鎖國了?”
由於高野五十六同情那個在戰俘營裡成立的激進組織“大東亞同志會”,因此,關於馬尼拉和平協議的具體內容很快就在登船的“大東亞同志會”的成員們之間傳播開了,並立刻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包括高野五十六在內,都對日本交還臺灣島的事實無法接受,也無法容忍。
在高野五十六看來,雖然這份和平協議裡規定了一些附加條款,以保證中國不能利用臺灣島對日本實施進攻,比如說禁止中國在臺灣島上建立海軍基地,禁止中國海軍、空軍在臺灣島海岸部署潛艇和遠程轟炸機,禁止中國在臺灣島上駐紮正規軍隊,禁止中國武裝力量在臺灣島上部署口徑超過七十五毫米的大炮,而且中國也必須保證日本商人和企業在臺灣島上已擁有的產業,甚至日本軍艦也可以從臺灣海峽通過,而只需要在事先通知中國海軍部就可以了。
但是這些條款依舊不能解除高野五十六的擔憂,日本是一個島國,對於島國而言,沒有什麼東西比島鏈更重要,而臺灣島及其附屬島嶼對於日本的海洋戰略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失去了臺灣島及其附屬島嶼,日本也就失去了向東南亞方向進一步擴張的機會,除非日本能夠另找一處島鏈作爲替代,否則的話,就真像那些“大東亞同志會”的激進分子所說的那樣,日本將再次完成實際上的“閉關鎖國”,那麼也就永遠沒有崛起的機會了。
“難道日本政府裡的官僚都是一幫目光短淺的鼠輩麼?看起來,日本社會確實需要改造了,一場徹底的社會改造運動!”
拿着報紙,高野五十六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他也要加入“大東亞同志會”了,這場戰爭對他性格的改造太強烈了,他也越來越像一個激進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