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納布科鞠躬。“很久以來,鄙人一直苦思冥想,試圖理解人類社會近千年來 - 或者更準確地說,自從科學革命以來 - 的變革與發展.....”
“這格局也忒大了吧?”我打斷,“我只想知道工藝操作的可能性......”但特里斯坦的眼色,使我把餘話嚥了回去,“好吧,”我心想,“肯定是想用大話繞過我的問題!姑且聽之!”
“奈何在下才疏學淺,多年不得其解,”納布科繼續,“前幾天,臣將此苦惱稟告帝上,竟蒙點撥!在下當即茅塞頓開,好便是醍醐灌頂,甘露滋心!”
我不知道他的原話,但特膜的傳譯讓我有種被澆了一瓢果醋的感覺。我瞥了眼特里斯坦,見他含笑疊肚,頗是受用。
“唉!”納布科聲調一轉。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好演說家,因爲無法預料他下面的話,所以聽衆就總被吸引着。
“唉!”他再次長吁,“人生啊!我常想,人生就是爬山,爬過一山,又來一山,翻山越嶺,越嶺翻山,最後走到懸崖,而懸崖之下是無盡深淵......”他吸溜鼻涕,像似動情。
阿依達聳聳肩,做個鬼臉,“陳詞濫調!”我讀出她的脣語。
“但是,”他話鋒一轉,“科學革命改變了這種狀況!人生之路不再艱辛、不再困難,不再是山,而是一條坦蕩大道!”
我們幾個 - 特里斯坦除外 - 相互看看,不知他何意。
“科技革命解決了人類的生存問題,”他繼續,“物質極大豐富,因此產生了數十億的無用人!”
“這事兒誰都知道......”我嘟囔。
他瞥了我一眼,沒接茬,接着說,“想想看啊!當一個人從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的一生,將是一馬平川,平川一馬直到天盡頭......”
我才發現他喜歡重複和倒裝。
“天盡頭......”
“何處有香丘?”我沒忍住,脫口而出。
“有哪門子香丘?”他瞪我一眼,“扯淡!天盡頭就是懸崖,是死,是無盡深淵!鬱悶吧?”
我們小眼瞪大眼,沒人反應。
“以前,生活不容易,得翻過一山又一山,所以沒幾個人有閒心去思考那些大問題,什麼生命啦,什麼我從哪兒來,又往哪兒去之類的,除了極個別至聖賢師,譬如佛陀、蘇格拉底、老莊,但科學革命後就不同了,幾十億人無所事事,除了等死!當時,嗯,我是指科學革命起始的那陣子,那幾個偉大先知,當然包括帝上、帝下的祖先,還有我的,就預料到世界將變成這個樣子,於是,他們創造了元宇宙,目的就是要把那幾十億無用人引進虛擬世界,讓他們在虛擬世界中嚐盡人生的酸甜苦辣,一句話,就是得讓他們覺得有奔頭!”
我覺得這個理論新鮮有趣,但阿依達和哈根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哈欠。
“近萬年來,人類一直在構造虛擬世界,從最早的神話,到最後的元宇宙,當然不能忘了中間出現的詩歌、小說、繪畫、影視節目、電子遊戲,VR,等等,等等;之前的那些虛擬世界同樣是爲了讓人覺得有奔頭,但那是爲了忘掉現實生活中的艱辛,而元宇宙恰恰相反,是爲了忘掉現實生活中的安逸和乏味......”
“首大!”特里斯坦打斷,看來他也受不了這番宏論,“眼膜和恆腦!”
“遵命,帝上......”納布科看了特里斯坦一眼,臉上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他擦去嘴角的唾沫,揮了下手,身後出現一幅大屏幕;隨着他指頭的滑動,觸覺模塊、聽覺模塊、味覺模塊、嗅覺模塊、視覺模塊 依次出現在屏幕上。“我們的終極目標是把大腦簡化成這五個模塊。你們的第一個問題,在下敢打賭,肯定是:大腦現有的其它功能,平衡、迷走和負責運動的小腦,不要了?對!不是不要,而是不需要了!”
“打哪門子賭啊?”我瞥了眼哈根,“盧納早就解釋過!”
“原因很簡單,”他繼續,“帝上已經講得非常清楚:將來,人體只需要兩個器官,入電系統和大腦,電能保障生存,大腦體會和驗證生存,我思故我在!絕大部分器官都將消失,或者更準確地說,因爲沒用,所以等它們壞死後,將不會再被置換。既然內臟不存在了,迷走系統將失去存在的意義;肢體、肌肉的消失,將導致小腦無用;至於平衡系統,幾個小小的感覺斑足以滿足需求,何必大動干戈,專門爲它開發一套模塊?”
衆人點頭。
“上述的五個模塊,每個都帶有相應的儲存器,具體說來,但凡歷史上有過的聲音,無論是自然界的,還是動物的,或者人爲的,譬如音樂、朗誦,等等,都能從聽覺模塊的儲存器中找到;其它的模塊同理......
“但閣下目前的眼膜不已經具備這些功能了嗎?”我問。
“有一些,但遠遠不夠,”納布科謙虛,一如既往,“在帝上的指導下,鄙人將對眼膜功能做出簡化,它只保留和視覺有關的,其餘部分,譬如同聲翻譯將劃歸聽覺模塊,每個模塊會有自己的查詢和搜索功能,等等,等等,總之,這樣做會讓整個大腦系統更符合邏輯,因此更容易管理......”
“了不起!”我讚道,“但爲什麼要對人類進行二次淘汰呢?讓所有的人享受這種偉大創舉的成果不好嗎?”
“因爲到了那時候,”納布科搖頭,“我估計一千年之內,人,除了生存和體驗生存,將變得毫無用途,不再吃喝,不再交配,不再爭鬥,言而總之,除了活着,不再有任何需求!正因爲人類不再有需求,整個世界也將變得無所事事,機器人掌管制造和服務,AI負責研究和升級各類系統......”
“你把未來描述得也太悲觀了吧?”
“悲觀嗎?”他笑了,“我正覺得相反,這難道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見仁見智,見仁見智......”我嘟囔。
“所以,要進行二次淘汰,我以爲有個幾百萬足矣,多於此數,或許會對能源和原材料造成威脅......”
“具體留下多少,我尚在思考中!”久未開口的特里斯坦打斷。
“當然,一切由帝上裁決,我只是建議......”
“能源和原材料的來源都是硅,基本上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所以我覺得可以保留更多的人!”
“恕臣直言,”這次是納布科打斷特里斯坦,“如果要永恆,萬壽無疆的話,硅未必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