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戈·賽維塔里昂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他沉默,像死人般沉默。有種陰鬱的暮氣開始在這個男孩的臉上蔓延,卡里爾耐心地等待着,並不催促。
他不打算對一個孩子太過嚴苛,哪怕對方是諾斯特拉莫人也是一樣。
不過,如果賽維塔答應,那麼,他將聽見他有生以來所聽過的最爲宏大的理想。他可能會被這些話所吸引,並點頭答應,投身其中。
但是,他也可能會在短暫地猶疑後,意識到這個理想能站在山巔之上俯瞰其他所有人與物的真正原因。
累累白骨,無盡血腥。
“你到底想說什麼?”賽維塔以一種極其輕微的聲音問道。
“你想聽嗎?”
“.我想聽。”
“很好。”卡里爾靠在門上,低下頭俯視起他,他的眼神讓賽維塔感到幾乎難以呼吸。
“你已經看過那本小冊子了,伱從中知道了帝皇的第八軍團那麼,你知道帝皇是誰嗎?”他嘶嘶作響地問。
諾斯特拉莫語中的帝皇是一個長串的組合詞,前半段輕柔,後半段沉重,沒有連音。這些條件組合起來,讓帝皇這個詞在諾斯特拉莫語中聽上去與它原本要表達的意思擁有了一種極大的反差。
賽維塔渾身僵硬地開口:“帝皇?”
“是的,帝皇但我們今天不提他。”
“可我纔剛學會這個新詞。”賽維塔大膽地說。然後,他發現,卡里爾並沒有笑。
他的眼睛裡半點笑意都沒有。
“我們今天不提他,亞戈·賽維塔里昂。”卡里爾說。“或許再過一兩年,諾斯特拉莫上就會有人來宣傳他的豐功偉績,來讓世人知曉他都爲了人類做了什麼——但不是今天。”
“今天,你不需要知道他的事蹟。你以爲我們找你來是爲了什麼,孩子?”
“我不知道。”賽維塔盡力保持着平靜。“我不知道你們找我來是爲了什麼,我以前也沒見過你們這麼高的人尤其,尤其是你,卡里爾教官。”
“我還不是你的教官。”卡里爾說。“因此你不必這麼稱呼我,現在,讓我們進入正題。你過去見過幫派們招募新人吧?”
“我見過。”賽維塔語速極快地回答,他已經不自覺地將雙手放在了背後,站的筆直。
“他們是怎麼招募新人的?”
“殺人。”
“不,不止這些。繼續說,亞戈·賽維塔里昂。”
“.賣藥,吃肉,偷東西,搶劫,或者互相毆打到只有一個人站着爲止。”
“看來你見的不少。”卡里爾用一種不帶感情的音調如此說道。
“是的,他們會用許多種方式來招募新人,這些方式各不相同,但實際上都只有一種目的——考驗。”
“他們用這些事來考驗新人,來測試他們是否有最基本的膽量在接下來要到來的幫派生活中倖存個幾個月。只需要幾個月,這些新人若是沒死,他們就會立刻變成更糟糕的模樣。對不對,賽維塔?”
“.是的,卡里爾先生。”男孩抿起嘴,一些熟悉的面孔閃過他的腦海。
他們曾經是和他一樣在街頭討生活的流浪兒,但是,只需要幾個月,甚至是幾個星期他們就會立刻變成另一幅模樣。
多數人會變成皮包骨頭的怪物,眼睛閃閃發光,精神亢奮。另一些人則會永遠消失,再也不見任何影蹤。
“而我們現在就要招募你。”卡里爾說。“你很優秀,對於阿斯塔特預備役來說,你甚至算得上最優秀的那一批。現在正在門外等待的費爾·扎洛斯特連長與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首席醫官在接受改造,進入軍團以前可不像你一樣強壯。”
賽維塔默默地記住了這兩個名字,並將他剛剛記住不久的那兩張臉與這兩個名字對照了起來。
他的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在背後不停地顫抖着——他不知道阿斯塔特這個詞到底代表着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捕捉到卡里爾話語中的‘軍團’二字。
軍團。
帝皇的第八軍團。
阿斯塔特。
他敏銳地將這幾個詞語聯繫了起來,另一些猜測則開始迅速地在他的腦海中生根發芽——他開始回想費爾與古茲曼走出房間時的模樣,他們的步伐、速度、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力量感.
賽維塔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次,後背在瞬間被冷汗浸溼。他親手扯下了自己眼前的薄紗,看見了真相。他開始意識到一些在這個房間之內無人提起的事實。
他們是士兵。賽維塔想。屬於帝皇的士兵
“那麼,我要付出什麼?”在被卡里爾刻意留出的一段沉默過後,賽維塔如此詢問。
他仍然竭力保持着站姿的平穩,昂着頭注視着門邊的巨人。這種姿態很有意思,不像是抗拒,反倒像是有些期待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但是,卡里爾卻凝視起男孩的雙眼,輕聲開口,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你恨幫派與貴族們嗎?”
賽維塔爲之一怔。
他原本以爲自己會聽見‘你是否願意效忠帝皇’,或‘你是否願意爲了軍團獻出生命’之類的話。幫派們都是這樣詢問的,忠誠、生命.
你答應了,就能獲得槍支和地位,以及吃飽飯。如果你拒絕,你就會死。
他不認爲這些人會因爲他的拒絕就殺了他,他們和貴族與幫派們有明顯的不同。
但是
“我恨他們。”賽維塔說。“我巴不得他們再死上幾十次。”
“原因?”
“需要原因嗎?”賽維塔的臉頰漲紅了,這是他第一次顯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
他的呼吸凝滯了,彷彿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鼻子。他感到眼睛一陣乾澀,因此開始快速眨眼。短暫地停頓過後,他的語氣變得非常尖銳。
“我不覺得這需要什麼理由,卡里爾先生。我恨他們,所有活下來的人都恨他們。難道你不恨他們嗎?”他略帶挑釁地問。“你也是個諾斯特拉莫人,不是嗎?”
“我當然恨他們。”
“所以我也是,先生,我也是。”
“很好.”
卡里爾對他點點頭,笑了,而這笑容並不溫和。半秒鐘後,他再度恢復到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這件事本質上是徵兵。我們徵召你,選你入伍,而你並沒有選擇權,實際上,多數人根本就不會選擇拒絕。但現在情況特殊,因此我要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亞戈·賽維塔里昂。“
“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次選擇,而這一次,是最爲重要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可以選擇加入軍團,也可以選擇拒絕,回去做一個平凡的礦工。“
“如果你選擇後者,我們會抹除你的這段記憶,並封鎖你的天賦。你今後可以做一個完全的普通人,不再徹夜難眠,受噩夢侵襲,也不會再莫名其妙地看見鬼魂們。”
“那如果我選擇前者呢?”
“你將痛苦終生。”卡里爾緩慢地說。“首先,你將知道我們腳下的世界與天空到底有何聯繫。然後,你會明白第八軍團的真正職責。“
“你會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內經過一道又一道手術,換句話說,你將一次又一次地被剖開,並被加點新東西進去。你會忍受許多併發症帶來的痛苦,而在這些東西之外,你還要經受許多訓練。“
“這些訓練不會像是我站在這裡對你說話一樣輕鬆自然,它們會非常殘酷,甚至可以說殘酷至極。如果你撐不過去,或是大意了,那麼,你就會死,死得無比痛苦。不會有人在這個過程中幫助你,你所能夠依賴的對象只有自己。”
賽維塔沉默着點了點頭,他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但他其實並沒有。他只是在認真地聆聽,僅此而已。
他並不能理解卡里爾的話到底都是什麼意思,但他可以從中拆分出一些他能夠理解的信息。
死亡。
痛苦。
折磨。
“.那麼,”賽維塔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
他的面色已經變得慘白——一種超越了諾斯特拉莫人天生膚色的慘白,卡里爾那段一次又一次被剖開的話終究還是對他造成了一點影響。
“如果我成功了,會怎麼樣?”
“怎麼?你還指望着獎賞嗎?”卡里爾又笑了起來,笑得很冷淡。
“沒有獎賞,亞戈·賽維塔里昂。你所獲得的只有新的職責和無盡的任務,僅此而已。你將被我們培養成殺人機器,一個世界一個世界的去殺戮貴族、幫派或更糟糕的東西。你可能會死,但也可能不會。就是這樣,孩子。你所獲得的,和你將要付出的東西並不成正比,因此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不。”賽維塔說。“我加入。”
他鬆開手,它們回到了身體兩側。他開始深呼吸,並重復了一句自己的話:“我加入。”
“那麼,原因呢?”卡里爾問。“原因是什麼,賽維塔?”
“我他媽沒有原因給你。”賽維塔說。“實際上我甚至都覺得我根本不應該站在這裡和你說話。”
“我覺得我今天一定是發了瘋,不然我不會看見這麼多沒辦法解釋的事。你剛剛說的話我其實一個字都聽不懂,先生,但我比其他人還是要聰明一點的。”
他蒼白地咧開嘴,笑了:“我只知道我要加入,就這樣,先生,你愛信不信。”
“很好。”卡里爾也笑了。“那麼,第一條命令,預備役亞戈·賽維塔里昂”
“什麼,先生?”
“叫我教官。”卡里爾說。他轉身拉開大門,走了出去。
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