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羅格。我還想親自向卡里爾介紹莫塔裡安呢。”科茲略顯輕佻地笑了。
“我該爲此道歉嗎?”
多恩反問道,他表現出了一種罕見的幽默感。但是,考慮到他平日的表現,這句話也就成了一種幽默得不那麼明顯的笑話,門檻極高,只有少數人能夠幸運地領會到它的笑點。
科茲笑了,卡里爾也笑了,可莫塔裡安沒有。
死亡之主怔住了,像是第一次認識羅格·多恩那樣細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呼吸器沙啞地嘶嘶作響,一股帶着薰香氣味的氣體從兩端噴射而出。
“道歉就不必了,但我要求你再講一個笑話。”夜之主輕笑着說。
只要他想,他可以在刻薄與有趣之間來回轉換。這種特質很難得,有些人會將刻薄當做有趣,另一些人則更爲乾脆,他們一視同仁,將二者共同鄙視。
多恩搖搖頭,背起了手:“你爲何會認爲我剛剛是在講笑話?”
“伱又來了.好吧,因爲那句話聽上去的確很好笑——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它不太像是羅格·多恩應該說出口的話。”
“那麼,在你眼中,羅格·多恩應該怎樣表達他自己?”多恩探詢地問。
他不是在用問句反諷,而是真心實意地在探究康拉德·科茲對這件事的看法。他和夜之主都不覺得這幾句對話有什麼問題,他們已經足夠熟悉對方,很清楚彼此的風格。
但是,如果這些話落在其他人耳中
“夠了,你們兩個。”
莫塔裡安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呼吸器顯然改變了他的聲音,讓他聽上去彷彿佩戴着呼吸格柵,陰沉如烏雲。
“我不認爲這件事有什麼值得爭吵的點,不過是一個名字和幾句介紹而已,我不需要別人爲我代勞這件事。”
康拉德·科茲挑起眉,多恩微不可查地對他點了點頭,兩人不約而同地暫時選擇了沉默——而死亡之主也已經將他的目光轉向了卡里爾。
在一陣端詳與凝視後,他擡起手,將兜帽放下了,甚至還伸手將呼吸器也取了下來。原體所暴露出的臉龐是瘦削的,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頰凹陷,皮膚蒼白,看上去幾乎毫無生氣。
若是常人,這張臉甚至可稱恐怖,但莫塔裡安是基因原體,這份病重般的模樣只會讓他更令人印象深刻。
“我是莫塔裡安,來自巴巴魯斯。”他握着呼吸器,如此說道。
脫離了那仍在散發薰香氣味機械的束縛,他的聲音聽上去也不再那麼陰沉了,反倒顯得很安靜。
“我聽過你的名字很多次了,卡里爾·洛哈爾斯。我的兄弟們似乎都很熱衷於談起你,每次有多人蔘加的宴會,他們必定會有一個保留話題留給你。”
“聽上去,我似乎變成了一種時髦的話題”卡里爾輕笑起來,忍不住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科茲驚訝地發現,這個笑話居然顯得並不如何糟糕。
“總之,很高興見到你,莫塔裡安。儘管這可能顯得有些多餘,但我還是再說一遍吧——我叫卡里爾·洛哈爾斯,來自諾斯特拉莫。”
“康拉德經常談起你。”莫塔裡安擡起左手,搭在了科茲的肩膀上。“雖然是抱怨居多.”
“嘿!”科茲扭過頭,瞪了他一眼。“我可不記得我有抱怨過什麼。”
“或許吧。”莫塔裡安古怪地看着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既然你說沒有的話,那就沒有吧。”
“本來就沒有!”
“嗯”莫塔裡安再次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鼻音,以示回答。他又看向卡里爾,像是想要說點什麼。在長達數秒的沉默後,他方纔再度開口:“你對靈能怎麼看?”
“一種危險的力量。”
莫塔裡安連連點頭,顯得不能更贊同了,他的臉上終於誕生了一點波動,不再是完全的死寂或平靜。接下來,他語速極快地開口了。
“是的,我同意,但它不僅僅只是危險而已。它還具備某種我們尚且無法理解的意義,就像是文學作品中慣用的隱喻手法。常人無法理解,只有那些盯着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人才能理解它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如果你理解,你也就離精神失常不遠了。”
“他在說什麼?”科茲扭頭看向多恩。“我怎麼突然聽不懂高哥特語了?”
“這是我印象中你頭一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兄弟。”
多恩沒理會夜之主那略顯刻薄的玩笑,而是對莫塔裡安表達了自己的驚訝。與此同時,他還敏銳地提出了一個猜想。
“你是在尋求支持嗎?爲了馬格努斯的事?”
死亡之主眯起眼睛,沉默了一段時間,纔回答這個較爲尖銳的問題。“通常來說我不會對他人抱有惡意,但馬格努斯不同,他的傲慢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想象.他越界了,他在與虎謀皮,和某些他根本無法理解的力量進行交易。而當我將這一點向他提出時,他卻驕傲地向我宣稱,沒有什麼東西是他不能理解的。”
他看向他的兩名兄弟,又看向卡里爾。
“靈能本身或許不會招致災禍,但他的態度會。他的盲信,傲慢,高高在上一定會導致某種後果。這不是概率學,而是必然發生的事件,或早或晚,它一定會發生。”
羅格·多恩緩慢地皺起了眉——他不是一個喜歡在背後議論他人的人,莫塔裡安的行爲帶着一些不那麼好的意味,可死亡之主向來不懂這些事。
他是個孤僻的人,不善言辭,有時甚至拒絕交流。他今日能說這麼多話已經算得上是奇蹟,多恩不想打擊這種積極性,但他也不想完全同意莫塔裡安的觀點。
於是他緩緩開口。
“馬格努斯或許的確傲慢,但他是個學者,兄弟。”多恩嚴肅地說。“這意味着他同樣也很理性。學者們在對待自己不瞭解的事物時通常都具備旺盛的好奇心,你沒必要因爲這個去責怪他。”
“責怪?”莫塔裡安冷哼一聲。“我可沒有資格去責怪他。”
多恩搖搖頭:“魯斯向父親請求過很多次了,希望他能做出某些對馬格努斯的限制,但父親沒有一次同意。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莫塔裡安索性移開了目光,拒絕對多恩的話發表評論。他看向康拉德·科茲,後者看上去卻像是正在陷入一場沉思,於是他再一次地轉向了卡里爾。
“那麼,你怎麼看,卡里爾·洛哈爾斯?”帶着一種尋求支持的渴望,死亡之主如是問道。“康拉德經常提起你對靈能的警惕。”
“我很想對你的觀點做出呼應,但恐怕我對馬格努斯其人並不如何瞭解,莫塔裡安。”
卡里爾擡起手,做了個平靜的手勢,他已經從多恩的態度中意識到了一些事。
“我只遠遠地見過他一面,我對他的瞭解僅限於他的名字,和你們的隻言片語。這不足以支撐我對他做出任何評價,但如果你只是想要關於靈能方面的評價,我倒是的確有些話講。”
“請吧!”莫塔裡安聚精會神地看向他。
“就像我說的那樣,靈能很危險,它和它的使用者都需要接受嚴格的管控。可歸根結底,它不過只是一種力量,就像爆彈槍與鏈鋸劍一樣。是否招致災禍,要看使用者自己的意願。就像異形們手中能夠造成巨大恐慌的毒氣,在我們手中,它也能是一種高效的戰術。”
莫塔裡安皺起眉,但很快就鬆開了。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至少你仍然同意靈能很危險,這就夠了——至於馬格努斯.哼。”
他冷哼一聲,用宣告那般的語氣說了最後一句話:“你會知道他是什麼人的,卡里爾·洛哈爾斯。”
他就此轉身離開。
夜之主嘆了口氣,望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些缺點,羅格。我是個偏執狂,你是另一種類型的偏執狂,莫塔裡安也是。但他不是天生這樣的,是巴巴魯斯把他變成了這樣.”
“你在說什麼?”多恩問。“剖析環境對人的影響嗎?”
“不,我是在說——”康拉德·科茲轉過頭來,對他露齒一笑。“——他又走了七步才轉頭,四十九步之內,他會走到魯斯身邊,然後他會把那芬里斯蠻子煩的夠嗆。”
‘頑石’露出了一個不置可否的眼神,他知道科茲在隱喻什麼。
莫塔裡安對數字命理學的癡迷不是一個秘密,他堅信這些事,馬格努斯曾以此爲論點和他大吵一架。赤紅之王當時幾乎都快站到椅子上對死亡之主怒吼了,多恩現在還記得他當時說了什麼。
‘你指責我迷失在知識裡,但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你甚至要求自己的衛隊一直保持在你的七乘七步以內!’
“總之”多恩慢慢地開口,對站在他們近處的一人搖了搖頭。“至少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缺點。就像你一樣,察合臺,你總是過度沉默。”
“嗯”被稱作察合臺的男人沉吟着眯起了眼睛。“沉默是金,羅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