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正在轉變。
數秒以前,他們還將這個‘羅伯特·基裡曼’牢牢地護在身後,試圖以肉身抵抗極限戰士們手中焦躁難耐的武器。
而現在,他們正在四散奔逃。
始作俑者不爲所動,只是大口咀嚼,然後再度從藥劑師的臉上咬下了一塊肉。它身穿的白袍已經被徹底染紅,那張偷來的臉也是如此,短短數秒內,它就已經吃光了塞拉爾的下半張臉。
而藥劑師還沒死。
卡託·西卡留斯能清晰地看見他的手指正在武裝帶上的手雷邊緣顫動,這顫抖並非源自疼痛,而是一種危險的進攻訊號。
半秒鐘後,當那怪物再一次對着他下口之時,伊代奧斯連長扣動了扳機。這一發果決無比的爆彈穿越了四散的人潮,攜帶着勇氣和憤怒命中了它的胸口,炸出了一個大洞。
它低吼一聲,帶着塞拉爾消失在了原地,如被陰影吞噬一般再無半點蹤跡。
顧不得震驚,西卡留斯勉強直起身,整個人都趴在了高臺上,以一個隨時可能墜落的姿勢瞪大了眼睛,開始進行他偵察兵的本職工作。
他的搜尋並未得到應有的結果,原因無他,只因此刻的場面實在是混亂無比。
第四連的戰鬥兄弟們如礁石般待在原地,忍受着涌動的人海。此前幾乎充滿了整個大廳的平民百姓們正在四散奔逃。踩踏事件時有發生,鮮血和哭聲一起在這座文明的大廳內攪動空氣,讓所有東西都變得混亂、炙熱且令人厭惡。
西卡留斯深吸一口氣,眼角的餘光在此刻捕捉到了一抹綻放的火光。幾乎只在瞬間,他便大吼了起來。
“六點鐘方向,伊代奧斯連長!”
他的聲音談不上有多麼劇烈,但第四連的連長和兄弟們無疑都聽見了他的話。
這羣沉默且憤怒的藍色礁石在海中轉過了身,本該開火,卻被一個猛然撞進他們陣型中的人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那人正是藥劑師塞拉爾,此時此刻,他的大半個左手已經徹底消失,動力甲也變得一片焦黑,整張臉更是已經被啃食地露出了森森白骨。
如此嚴重的傷勢,他卻在站起身後以可怕的面容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傷到了它。”他口齒不清地對伊代奧斯彙報。“一枚破片式的手雷已經被它吞下去了.殺了它,連長兄弟。”
“你們後面!”西卡留斯焦急地咆哮起來。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超脫了自己的傷勢能允許的範圍,胸膛處的繃帶開始被鮮血濡溼,西卡留斯卻不管不顧。
他目眥欲裂地看着那正在燃燒的怪物從天而降,撞進了他兄弟們的陣型裡,並一手一個地抓起了兩名戰鬥兄弟,迅速離去。
爆彈如倒懸的雨滴般密集地掃過了它,將那徒有其表的肉體結構變得破破爛爛,它提在手中的兩名戰鬥兄弟也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反擊。
鏈鋸劍已經開始轟鳴,切割血肉,另一人則以彈出的臂刃兇狠地刺穿了它的肋下——然而,所有的這一切傷勢,都沒能讓它停下。
西卡留斯忽然就想起了塞拉爾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真正驅使它們活動且擁有強大力量的東西不在於它們的身體之中,而在於其他地方。
人羣尖叫,試圖逃離,並無多少勇敢者。他們先前對極限戰士們表現出的勇氣正在迅速離開自己的身體,顯得荒謬至極。
二十秒後,一個扭曲的且空蕩的頭盔自大廳某處橫飛而來,落在了極限戰士們腳下,然後是手、腳以及整個軀體,卻唯獨不見頭顱。
第四連開始咆哮,伊代奧斯豎起右手約束了他們的怒火,相較於他的兄弟們,連長此刻看上去就要冷靜得多,但這恐怕只是表象。
又過二十秒,另一具屍體以完全相反的方向落進了他們的陣型之中。這一具沒有被肢解,但頭盔和頭顱卻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西卡留斯的背後升起了一陣寒意。
他轉過身,在黑暗中看見一張滿是鮮血的臉。
“吾兒。”
那東西溫和地喚他,口齒卻並不清晰,像是還有食物尚未吞嚥。
“我需要你。”
一隻手向他抓來,這隻手破破爛爛,皮與肉掛在閃着光的骨頭上沸騰不已。
西卡留斯寒毛乍起,整個頭腦猶如被導彈轟擊了一般陷入了劇烈的震盪之中。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咆哮,就下意識地朝着這隻手的主人揮出了一拳。
但是,除去一張大張着的嘴以外,他沒能擊中任何東西。
西卡留斯下意識地就要抽回手臂,那東西卻低笑一聲,卡在拳頭上的牙齒如細密的鋼刀般嚴絲合縫地卡合在了一起,將西卡留斯的左手自手腕以下徹底咬下。
它開始咀嚼,熟練無比,血肉被舌頭從骨頭上捲走,手指在染血的牙齒之間根根碎裂,清脆的咯嘣聲不絕於耳。
鮮血噴涌而出,西卡留斯捂住左手,在斷肢之痛中對它發出了不成人形的咆哮。
他現在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擁有一把武器.槍也好,刀也罷,只要能夠避免手無寸鐵的窘境,能夠讓他殺了這個東西,他甚至甘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隻手在他紛亂的思緒中抓住了他。
“我們將重歸一體。”它似有憐憫地對西卡留斯說。“你的血將見證馬庫拉格的崛起,吾兒。”
它張開嘴,西卡留斯看見自己左手的殘骸,就卡在它的喉嚨之間。還有它再無鮮血的潔白牙齒,有某種東西在它的牙齒後閃動,不是對血肉的貪念,而是一種單純的邪惡。在這一刻,時間被動地放緩了,西卡留斯的眼睛狂亂地掃動,得以將面前這個非人之物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源自偵察兵的本能和來自羅伯特·基裡曼的分析能力開始共同發揮作用,讓他在一毫秒的時間內將雙眼牢牢地定格在了這個怪物近乎支離破碎的上半身。
破片式手雷鋒利的碎片卡在了它的骨頭裡,爆彈打出的空洞處正在往下滲血,被鏈鋸劍和臂刃共同傷害的兩側肋下掛着殘破的血肉.
這種傷勢足以讓任何人死去,但它還活着。而且,它的臉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吞下一枚破片式手雷帶來的連鎖反應最起碼也該摧毀它的下顎與脖頸,但這兩樣東西都完好無損,它甚至連牙齒都沒掉上半顆。
一抹閃電劃過西卡留斯的腦海,在他被怪物抓住的第二秒後,這道閃電製造出了一個讓他的心臟再度開始跳動的理論模型。
西卡留斯立刻將它運用在了實戰之中。
他接下來所做的事情很簡單,而且甚至簡單地有點過了頭——在怪物咬向他額頭的那個瞬間,西卡留斯將自己那隻還完好的手猛地刺入了這個怪物胸前的空洞。
他的手指被金屬碎片割傷了,但這正是他需要的。他握住那塊碎片,準確來講,是用手指和手掌把它卡在了自己的手內,然後握掌成拳,帶着碎片一路向上,如握着一把尖刀。
血肉飛濺,西卡留斯看着自己的右手從怪物的胸膛處穿了出來。金屬碎片卡在掌心之內,慘白且彎曲的一節脊椎骨被他握在了手裡。
怪物面帶驚訝地向後仰去,因基本的人體結構而被迫遠離了西卡留斯的頭顱。與此同時,偵察兵的雙腿開始發力。
他已經碰不到地面了,卻能將自己的力量施加在這個暫時重心不穩的怪物身上。它被迫地倒向了高臺邊緣,帶着西卡留斯一起朝着地面處的那一片藍色礁石直直墜落。
風聲掠過耳邊,西卡留斯雙目充血地看着那張虛構的面容,心中並無任何恐懼,甚至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他的理論模型生效了。他爲此感到滿足。
在墜落開始第二秒後,他重重地落地。那東西想逃離,而西卡留斯在昏迷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死死地握住了它的那節脊椎骨。
在墜落後的第四秒,極限戰士們把它肢解,伊代奧斯親手斬下了它的頭顱。
藥劑師衝到他身前,將一管針劑注入了西卡留斯的大腿動脈。
“混蛋小子.”他低聲怒罵,卻又忽然轉頭看向了伊代奧斯連長。“如果他還活着,你會把他召進第四連嗎?”
“我會讓他在三年內升至副官。”伊代奧斯平靜地回答。
塞拉爾轉過頭,轉手給自己打進一針興奮劑,開始爲西卡留斯注入凝血針劑,以及檢查傷勢。他沒有顧及自己,只是一面檢查,一面對着西卡留斯低語。
“你都聽見了,卡託·西卡留斯,你會升至副官的.務必活下來。”
——
羅伯特·基裡曼收到來自第四連的消息時已經是十二分鐘後的事情了。
在此期間,他們以教堂爲根據地收攏了超過四千名倖存的平民,同時宰殺了十二頭以上的‘野獸’,這些怪物均誕生了不同的形態,有的強壯,有的瘦弱,有的不會講話卻已經學會了如何使用武器
其中有超過半數都由卡里爾·洛哈爾斯親手斬殺——準確來說,是由他一個人找到,一個人斬殺,再一個人提着屍體回到他們之間。
常勝軍們對他的存在感到非常疑惑。
而現在,基裡曼對另一件事感到更加疑惑。
“你是說那東西在吃掉了塞拉爾中士的一部分血肉後就學會了鴉衛們的潛行技巧?”
“不僅如此,原體。”伊代奧斯略顯失真的聲音在通訊頻道那頭平靜地響起。“如我推論爲真,那麼,它還在吃掉了伊索斯與德希米爾兩名兄弟的大腦後學會了我們的戰術思維。”
“如果不是偵察兵卡託·西卡留斯的勇敢,恐怕它現在已經取得了另一次新的進化。我不認爲對它的存在一無所知的其他兄弟能夠在面對這個東西的突然襲擊時安然無恙。”
“具體的解剖報告將在幾分鐘後提交至您,塞拉爾中士說他會全力以赴。”
“明白了,一切以安全爲準,伊代奧斯。至於平民的處置問題,我希望你暫時不要衝動行事。”
“我儘量,原體。”
伊代奧斯就此掛斷通訊,羅伯特·基裡曼則陷入了沉思之中。在和伊代奧斯通訊的五分鐘前,他曾收到戰團長底格里斯·德肯的彙報。
在那簡短的通訊中,底格里斯提及了唱詩班冥想大廳的慘狀,以及他們失去的大腦。首席星語者瑪麗爾的屍體也在其中,她沒有被撕碎,但也被吃掉了一部分大腦
犯下此案的那隻怪物的習慣和曾在教堂內部大肆殺戮的那隻擁有共通之處,而教堂與星語者們的駐地僅僅相隔六層甲板。
因此,如果伊代奧斯有關於此種怪物的推論爲真,那麼,在現在的馬庫拉格之耀上,有一隻擁有了靈能的怪物正在遊蕩。
意識到這件事讓基裡曼瞬間握住了自己腰間的短劍,在數秒後方才緩緩鬆開。
他看向正站在不遠處的卡里爾·洛哈爾斯,後者正蹲在地上觀察一隻怪物的殘骸。極限戰士內部的其他藥劑師也和他做着一樣的事。
可以預見到的是,未來將有很多份調查報告被送到基裡曼這裡.而現在,這些都還只是理論,但那隻擁有了靈能的野獸恐怕是貨真價實的存在。
羅伯特·基裡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臉孔在頭盔後變得陰沉至極。
十一個小時後,馬庫拉格之耀上的暴亂得到了平息。一共有四百二十二隻怪物被確認殺死,十六座有關基裡曼的雕像被摧毀。
遇難者名單開始被統計,船身的各處受損也同樣如此。基裡曼坐在他辦公桌後閱讀着這些源源不斷飛來的報告,敏銳地在有關機庫的報告中發現了一個不和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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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架古老的風暴鷹和改進型號的天鷹穿梭機無故消失在了第二十一號機庫之內,根據機庫內部的日誌報告來看,在暴亂開始的第六個小時後,這裡曾被人以緊急模式手動打開。
羅伯特·基裡曼爲此怒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