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問了一句孩子的情況後,就切入正題,“器官移植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嚴守這個秘密,醫院方面我已經打過招呼,我不希望出我們倆之外,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莫珩還有些不明白,“你太太,也不告訴嗎?”
“尤其是她。”
厲殿雲別開眼,低聲道,“如果她知道孩子死了,腎臟還被挖走了,你覺得她會不會瘋?”
“總之,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孩子病情穩定後,轉院吧。”
莫珩抹了把臉,擡頭望着瀕臨崩潰的簡萱寧,低聲道,“這件事,我是打算隱瞞一輩子的,沒想到,到底還是沒有瞞住。”
莫煙的身體跟移植的那個腎臟融合的非常好,手術過的疤痕,後來也只變成跟細小的一條縫,她對小時候的事完全沒有印象,莫珩只告訴她,是她小時候切除闌尾留的。
這個謊,一說就是二十多年,有時候,莫煙健康的,甚至都讓他忘了曾經那個孩子有多麼的虛弱。
“爸,你說的……都是真的?”
莫煙的手指無意識的探向腰間,那個她從來沒有關注的疤痕下,居然掩藏着這麼大的秘密。
莫珩沒說話,但是他的表親,非常嚴肅認真的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忽然想起,這麼多年,她身體大大小小的檢查都是莫珩親自安排的,每個季度都徹查一遍身體,相反連學校的安排的體檢,她卻一次也沒有參加過。
因爲每次學校體檢前的幾天,莫珩都會把她最新體檢的結果,發給學校,這樣的體檢,也就堂而皇之的躲過,本來學校的體檢也是例行公事,這事兒她也就沒放心上,沒想到居然是因爲這個原因。
“不,不可能的,”
簡萱寧搖着頭,情緒瀕臨崩潰。
如果莫煙不是她女兒,厲殿雲去世前,爲什麼會告訴她孩子沒死?
如果孩子死了,這麼多年,她的所作所爲有時爲了什麼?
從她從病房甦醒,得知孩子去世的時候,王曼跟厲殿雲這兩個人的名字,已經讓她恨入骨髓。
厲殿雲打發走了王曼,而她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王曼把孩子丟棄在醫院是誰都沒有想到,那孩子是在厲殿雲知道的情況下,被她親手送到孤兒院,即便這樣,也不能抵消她失去孩子的半點痛苦。
她跟厲殿雲之間的感情徹底降至冰點,她沒有爭吵,沒有歇斯底里,她只是看厲殿雲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團垃圾。
每一次,厲凝玉所遭受的痛苦,她都會說給他聽,用一種緩慢的,講故事的口氣,說着殘忍的事。
二十多年,她就一邊折磨着他,一邊折磨着自己,這麼熬了過來,只有報復才能讓她感覺自己是活着的,才能讓她找到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
日子就在這種相互折磨中,一點一點熬了下去,直到厲殿雲出差時候遇上大學,車子打滑,出了事故。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還有些不相信,直到親眼看見病牀上奄奄一息的厲殿雲。
他像是吊着一口氣,只爲見她一面,見她來之後,就將病房裡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
那天,天很冷,窗子上結着一層一層的冰花,空氣裡好像都是冰渣子,呼進肺裡,整個呼吸道都是針扎的感覺。
她盯着病牀上面容蒼白,渾身血漬的男人,看了良久,才終於確定這是自己結婚近三十年的丈夫。
厲殿雲似乎想伸手碰碰她,但是他現在已經提不起力氣了,只用眼神眷戀的看了一眼她的手指,聲音殘破的像是被刀子割過一樣,輕輕說,“你來了。”
她平靜地,沒有一絲表情的望着他,什麼都沒說。 щшш▪ⓣⓣⓚⓐⓝ▪℃ O
他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她,自顧自的說,“我以爲到死,你都不想看我。”
“怎麼會,”
她終於開了口,聲音淡淡的,有些涼薄,“你是我丈夫,你死了,我也還是要爲你披麻戴孝的。”
她頓了頓,又道,“其實我還是希望你活着,死了,我再折磨你那個女兒,誰會去當觀衆?沒意思了……”
厲殿雲扯了扯嘴角,擡起眼皮,靜靜地瞧了她好一會兒,輕聲說,“萱寧,你還恨我嗎?”
簡萱寧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脣角挑起了一絲弧度,“你做的那些事,足夠噁心我一輩子,也夠我恨一輩子,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是有病嗎,明知我我恨你,還不肯離婚?”
“離婚了,你去恨誰去?”
厲殿雲咳了兩聲,嘴角斷斷續續的溢出血水,他緩了口氣,低聲道,“不管是愛,還是恨,只要有感情寄託,人還是會好好活着不是嗎?”
簡萱寧沒說話,只是眼神變得有些冷。
厲殿雲的呼吸越來越艱難起來,他又是沉默了半天,醞釀足了力氣,纔開口,“萱寧,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你看起來不太好,我去叫醫生……”
不知道爲何,這一秒,她突然有些於心不忍。
轉身之際,卻被他拉住了手腕,這一下,幾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她扭過頭的時候,就見他看着她的眼睛,沙啞地說,“我們的孩子……活着……”
她瞳孔一縮,整個心跟着一顫,下意識的抓住他的胳膊大力的搖晃着,“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厲殿雲目光溫和的看着她,喃喃道,“活……着……”
最後一個字從嘴裡吐出,他他的手臂慢慢垂了下來,眼睛也緩緩地閉上。
無論她怎樣大喊大叫,再也叫不醒他。
他給了她一個希望,讓她覺得峰迴路轉。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見過孩子的屍體,如果孩子死了,爲什麼不肯給她看屍體?
她突然覺得眼前充滿了希望,孩子真的有可能還活着。
所有的情緒都被找回孩子這件事佔據,以至於她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判斷能力,一頭扎進去開始尋找孩子這條路。
她不知道的是,這個謊言,是她丈夫爲了編制的最後的美夢……
厲殿雲的確不算是一個負責人的丈夫,他把自己曾經那個溫柔賢惠的妻子,一點點變成了後來冷漠如冰的樣子,他的內心,又何嘗不是受着譴責。
簡萱寧恨他,折磨他,他都承受,只要這樣能讓她好受。
孩子剛去世的那兩年,她層割腕自殺過,當時他們還不住在紫園,如果不是那天他提前下班,她可能就那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