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預定的機票是最晚的航班,我把它改簽成了最早的一班。
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窒息,連呼吸都是痛的。沐槿,沐槿,腦子裡彷彿只剩下這個名字——
什麼是愛情?
我原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如今,卻反而困惑了。
愛情,電影電視裡看過不少,我自己也親身經歷過,我以爲愛情至少應該是兩情相悅,纔有可能爲另一個人全心全意地付出。現代人越來越精於算計,就算是感情也計算得一分一釐絲毫不差,你給我一丈,我便還你三尺,還有哪個傻瓜會明知沒有回報卻還是全情付出,並且不留退路?這樣的情感,就算沒有動心,至少也會動容,我有些自責:我本該對他好一點的,我也可以對他好一點的。
我的整個人有些恍惚,直到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才漸漸清醒過來:已經對不起了一個,不能再對不起另一個。況且,有些事情,不是感動就可以改變的。
雖然腦子分外地清醒,但是心——明知道靜遠不可能知道這兩天發生過什麼,心卻還是戰慄不已。我在家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慌亂不已的心漸漸沉靜下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輕輕地打開門,象往常一樣,大叫了一聲:“靜遠,我回來了。”
我的話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反應,屋內靜悄悄的,難道靜遠出去了?我怏怏地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靜遠的門前,輕輕地推開了房門,明知道靜遠不在,推開房門只不過是下意識的行爲,卻沒料到靜遠竟然在。
他的衣服整齊,雙手抱膝,靠着牀坐着,整個人有些呆滯,見我進來,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怔怔地看着門口,眼睛空洞得沒有一絲生氣。
我吃驚地看着靜遠,兩天不見,怎麼會是這副反應,難道這兩天面試不順利?看他臉色蒼白,精神萎頓,病怏怏的樣子,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我快步走過去,挨着牀沿坐下,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好象有點熱度,我小聲地責怪道:“我才走了幾天,你怎麼就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呢。吃過藥沒有?”
靜遠偏了偏頭,躲開了我的手,臉上的表情竟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我吃驚地看着靜遠,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了,我看着他,期待他能給我一個解釋,可是,靜遠轉過臉根本不看我,固執地沉默着。
我的心裡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靜遠很少發脾氣,無理取鬧更是少之又少,難道和沐槿去海南的事他知道了?我的心不由有幾分慌亂,沒由來地先有了幾分膽怯,我推了推靜遠:“你怎麼了?不舒服就躺下來歇一會兒,有沒有吃過東西?我給你煮點吃的?”
靜遠還是沒有作聲,我無奈,想了想還是先去給他弄點吃的,吃飽了也許心情會好點?剛站起身,手卻被死死地拽住了,我低下頭,靜遠的眼睛裡帶着極力壓抑的怒氣:“你剛回來又要去哪裡?”
我有些手足無措,靜遠的表情不對,難道?我極力鎮定,放柔了聲音:“我想給你煮點吃的——”
“你還管我餓不餓?”靜遠冷笑:“你還在乎我嗎?你不是不要我了嗎,我的死活與你何干?”
自挪用公款的事發生以後,靜遠對我的態度幾近謙卑,今天這種語氣,話裡的含義——我的心一涼,和沐槿的事只怕他知道了。
越是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彷彿越是容易被人知道。我從沒有指望這次的事能瞞得了一輩子,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如果能夠過一些日子,等時過境遷,等對靜遠的傷害沒有這麼大的時候——我的運氣真是糟透了。
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懸着的心反而放了下來,我靜靜地看着靜遠,靜遠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過了許久,他頹然地:“劉爽說在機場看見你和沐槿,我給你們公司打過電話——”
靜遠的話說得沒頭沒腦,不過我還是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看來我真的很不走運,我看着靜遠,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說多少。是爲了他纔去的,這樣說會不會太殘忍?
見我不說話,靜遠的情緒變得極爲激動:“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解釋嗎?是不是真的?”靜遠的手捏住了我的手腕,幾乎歇斯底里:“你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雖然問的是“是不是真的”,但用的卻是感嘆號,他不是想確認,他是早已認定,只是想要我一個解釋。我垂下頭,思索着該如何解釋。靜遠大概誤會了我的意思,變得益發地惱怒,捏着我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看着我的眼神也變得愈加地凌厲:“你敢做卻不敢當嗎?爲什麼——”靜遠的眼神轉而變得淒涼:“我讓你這麼失望嗎,你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我?”他的眼神有些飄忽:“還是你終於有了藉口可以名正言順地投入那個人的懷抱——”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靜遠,雖然想過他會很生氣,會因此說一些很傷人的話,但是,沒想到他這麼離譜,我又氣又急:“靜遠,你,你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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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良心?”靜遠輕笑:“我確實沒良心,拖累了你這麼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完,他猛地推開我:“既然都到他那裡去了,你還回來幹什麼?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靜遠的力氣很大,我被他狠狠地推了開去,撞到了牆角,手、腳、身體都感到了一陣劇烈的疼痛,但是,這些痛已經不算什麼了,心裡的那種刺痛,讓整個身體變得麻木,根本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我整個人蜷縮在牆角,身體止不住地戰慄,我似乎能體會那日我誤會沐槿時他的心情了,被最愛的人誤會,原來是這樣的撕心裂肺,是這樣的絕望淒涼。
見我坐在牆角,許久也沒有起身,靜遠這才驚覺可能用力過大,臉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就要伸手來扶我,但是,在幾乎觸到我手的瞬間,他發現了那條水晶手鍊,伸出的手就這樣硬生生地縮了回去,看着我的眼神也變得冷淡又悽清。
我緩緩地站起身,只覺得滿心悽楚,又是委屈又是憤恨,偏偏靜遠不識相,竟然還來招惹我,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鍊,冷笑連連,雖然一個字也沒說,但是那輕蔑的眼神,不屑的神情比世間最惡毒的言語還要傷人。
我的眼神亦變得清冷,心裡更是悽苦異常,相識相處了這許久,卻原來也不過如此。我看着靜遠,心灰意冷:“你真的是這麼想我的?在你眼裡我竟是這樣的人?”
靜遠似乎被我的表情嚇了一跳,有些不忍,但咬了咬牙,還是冷淡地:“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怎麼知道,也許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的心彷彿在瞬間被炸開,血肉橫飛,痛得幾乎連呼吸都很困難,我看着靜遠那張冷靜得有些陌生的臉,只想着自己一定要反擊,我突然便笑了起來,不過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意:“你想知道我爲什麼要和沐槿在一起?你真的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冰陽她根本沒有錢,她根本沒有能力幫我!”我看着靜遠的臉變得慘白,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一種報復的快感讓我不顧一切地:“你現在終於明白了,我爲什麼要和他在一起了,是爲了你,爲了你!”
我突然就後悔了,我這是在做什麼?如果靜遠無情地傷害了我,那麼我現在說的話殺傷力更大,更傷人。是我最愛的人,寧願犧牲自尊忍受屈辱也想要保護的人,爲什麼到最後還是傷害了他,用最殘忍的方式。
彷彿全身的血液突然被抽乾了,靜遠的臉象紙一般蒼白,整個身子搖搖欲墜,踉踉蹌蹌地奔過來抓緊了我的手:“是爲了我?竟然是爲了我?”
靜遠眼巴巴地看着我,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寧願他誤會我變心,也好過現在靜遠臉上萬念俱灰的表情。我的聲音帶着不可抑制的顫抖:“靜遠,你聽我說,你好好聽我說——”
靜遠的眼神呆滯,定定地看着我,只是喃喃地重複着:“是爲了我,是不是?是不是?”
我閉上了眼睛,再否認也無濟於事,我痛恨自己的不理智,爲什麼要生那麼大的氣呢?站在靜遠的立場,會生氣說些氣人的話也情有可原,爲什麼就不能設身處地地站在他的立場想一想呢?
靜遠呆立了許久,我惴惴地不敢說話,突然,靜遠象是發了瘋似地猛地敲打着自己的腦袋:“我該死,我真的該死,我都做了些什麼呀,我爲什麼不去死!”靜遠的力道很大,我用力抓住他的手,他卻掙脫了仍舊大力地捶打自己,我嚇壞了,一把抱住了他,聲音中已帶了幾分哽咽:“你不要這樣,你真的不要這樣,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靜遠終於停止了對自己的擊打,呆呆地看了我幾秒,猛地掙脫了我的擁抱,大步朝門口走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裡?”
靜遠沒有看我,聲音冷靜得有些可怕,咬着牙:“我去找沐槿。”
我大急,更用力地拽住靜遠:“你去找他幹什麼?”
靜遠轉過身子,對着我伸出雙手:“讓他告我吧,讓我去坐牢吧,我寧願去坐牢。”
坐牢?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事到如今,他沒有想過應該先安慰我?還是隻想着自己的驕傲、自尊,這樣的靜遠讓我真的很失望。我看着靜遠,心灰意冷:“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呢?你知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坐牢,事已至此,你這樣鬧還有什麼意義?
“鬧?”靜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說我鬧?”他的眼睛瞪得溜圓,過了許久,才發瘋似地:“我知道我罪該萬死,也知道是你好心救我,是我不知感恩,忘恩負義,是沒心沒肺的壞蛋”靜遠邊說邊不停地向我鞠躬,眼神中的死寂竟然讓我不敢伸手攔他,也不知道鞠了多少個躬,靜遠終於停了下來,脣邊露出蒼白的笑:“可是,就算你想救我,你可曾問過我,是不是要你來救?”靜遠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狠狠地捶打着我的心:“如果知道自由是用這種方式換來的,我寧願去坐牢。”
靜遠的眼神飄忽,終於掉頭就走,我伸出了手,竟然沒敢去攔,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離開,打開房門,他停了停,卻沒有回頭,終於飛也似地跑開了。
我怔怔地看着門口發呆,靜遠說他寧願去坐牢,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可是,就算錯了,如果重來一次,我相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不是錯不錯,而是能不能。
正想着,門口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邊頻頻回頭一邊大聲嚷嚷:“語晨,林靜遠這是怎麼了?見了我象見了鬼似的,叫他也不理。”
竟然是多日未見的梓喬。我慌忙用手抹了抹眼淚,努力擠出幾分笑意:“梓喬,你來了,我正擔心你,可又不敢打電話給你,你來是不是表示沒事了?”
我拉着梓喬坐下,很高興有人來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再想着那些事,只怕我的頭都要炸了。
“我爸那邊沒查出什麼大的問題,就是——。”梓喬的臉上有着劫後重生的慶幸:“要從職務上退下來,其實這樣也好,可老頭子有點想不通,天天象個祥林嫂一樣在家裡唸叨,我實在受不了了,就逃難到你這裡來了。我看林靜遠也一副逃難的表情,你們吵架了?”
梓喬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我,看來剛纔靜遠的表情一定很嚴重,看慣了和顏悅色他的梓喬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所以才一個勁地追問我,我慌忙起身:“你要喝什麼茶?菊花好不好?”
梓喬一把拉住了我:“我什麼都不要,你坐下來,我們好好聊聊。林靜遠的表情好奇怪,不過你的表情更奇怪,怎麼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語晨,你怎麼了,怎麼了?”
我本來已經擦乾了眼淚,可是梓喬幾句溫言軟語,我的眼淚又止不住,在眼眶裡打着轉,竟又要落下來了。我一把抱住梓喬:“梓喬,梓喬——”
梓喬輕輕地拍拍我的背:“有什麼委屈,你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真的想放聲痛哭一場,也忍不住抽泣了幾聲,不過沒好意思大哭,梓喬最近煩心的事也很多,我不想加重她的負擔。我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努力綻放燦爛的笑容:“我沒事了,真的。”
梓喬一本正經:“想哭的時候就哭吧,不想當着我的面哭,揹着人哭也沒關係,千萬不要忍。”
我忍不住笑:“你以爲我是愛哭鬼?我沒有那麼脆弱。”
“我當然知道你很堅強,所以——”梓喬正色:“告訴我,是什麼讓你脆弱得想哭了?”
是什麼讓我想哭了?什麼都讓我想哭,一樁一樁,我看着梓喬,不知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見我似乎難以啓齒,梓喬也不逼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你那次到我家來找我,是出了什麼事嗎?我因爲我爸的事焦頭爛額的,也就沒多想,事後想想你當時的語氣很急,應該有急事找我,是什麼事?是不是要我幫忙?現在解決了嗎?”
我難過地閉上了眼睛:如果,如果梓喬的父親沒有出事,那麼也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命運,真是和我開了一個大玩笑。
我粗略地把靜遠挪用公款炒股的事說了一下,梓喬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竟忍不住跳了起來:“林靜遠,他的膽子可真大,我一直以爲他老實穩重,想不到——啊——”梓喬輕輕地叫了起來:“你上次是不是想問我借錢?那後來有沒有借到?”
我呆了呆,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借到了,我從另一個朋友那裡借到了,現在沒事了。”
梓喬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還好,不過——”梓喬表現得極度地義憤填膺:“這個林靜遠到底有沒有腦子,這種事也敢做,還好公司不追究,否則——”梓喬看着我,眼神裡有一絲困惑:“犯了這麼致命的錯,他還敢給你臉色看!語晨,我看你也太縱容他了!”
我有些後悔不該告訴梓喬這許多,她本來就對靜遠頗多微詞,以後只怕更沒有好臉色給他了。一個是男朋友,一個是最好的朋友,我的頭愈發地痛了。
梓喬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象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地捅了捅我:“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說了你可不要生氣——”
我不解地看着梓喬,她向來口無遮攔,是什麼話這般小心翼翼?
梓喬輕聲地,帶着深深地困惑:“你覺得林靜遠愛你嗎?”
我一愣,靜遠愛不愛我,這還是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