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遠暫時搬去了公司宿舍。
對我來說,有得有失,當然變得寂寞了,但是——彷彿回到了戀愛的最初:雖然不是經常見面,但是,靜遠的表現得幾近完美:主動殷勤,不再和我擡槓也不唱反調,還會說些肉麻的情話,也會買花送禮物,禮物雖小,卻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因爲在一起太久而忽略的那些,似乎又都回來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對錢,對權力的渴望不消反漲,而且毫不掩飾,有一次他甚至和我開了一個玩笑,簡直厚顏無恥。那日,他似乎喝多了,帶着酒意:“語晨,你看我們來個曲線救國好不好?”
曲線救國?我不明所以。
靜遠的酒意更甚,彷彿完全醉了:“我先跟個有錢人,然後把她的錢弄過來,再和她離婚,然後我們——錢也有了,我們也還在一起,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會不會等我?”
靜遠醉眼惺忪等着我的答案,這種想法近乎無恥,若靜遠清醒着我不可能饒他,但看他醉得幾乎站立不住,我撫摸着他的頭安慰他:“我不要錢,我要你就夠了。”
“可我不想這樣活,掙錢怎麼就這麼辛苦呢?語晨,我好辛苦,真的好辛苦。”
這是靜遠離開後醉得最厲害的一次,可我不能把這些話當作醉話一笑置之,他近乎瘋狂的宣泄,也許就是心底最真實的聲音,雖然事後他笑着說不過是醉話,讓我不要當真,我真的可以不當真嗎?
我和靜遠,就象一□□倦了的宿鳥,輕輕地一簇風,就可以輕易地吹散並排的翅膀,更何況先前刮過那麼猛烈的一陣風,我越來越不安,我覺得我們分開休憩一下是對的,停下來,是爲了飛得更高更遠,但是還能不能並排飛——我越來越沒有把握。
幸好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我還有梓喬,還有冰陽。
自從那日冰陽在我面前盡情宣泄過一次後,我瞭解了冰陽,也理解了她。隔日她果然替我送來了十萬塊錢,雖然那時我已不得以答應了沐槿的交易,沒有要她的錢,但我從此又多了一個朋友。
在我的調停下,冰陽與梓喬冰釋前嫌,雖然不至於一下子變成好朋友,但水火不容鬥得你死我活的場面是再也看不到了,在我的極力撮合下,倒也經常三人行,喝喝茶,看看電影,兩人倒也其樂融融,尤其是逛街的時候,兩人更是惺惺相惜,大有把我甩在一邊的架勢。所以,雖然和靜遠見面的次數極少,倒也不是很寂寞。
不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帶給我無數歡樂的三人行,即將解體,原因是梓喬的遠行。
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梓喬只說要我陪她整理衣服,所謂的整理衣服,就是她那一大堆一時衝動之下買來的衣服,經過整理以後再分配。通常我是第一受益人,剩下的就是她的那些親戚、朋友,難怪我不止一次聽到有人感慨“身爲梓喬的朋友真幸福。”
雖然有很多便宜可佔,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要勸梓喬:“既然你不喜歡,你幹嘛要買?多浪費啊。”
梓喬倒是滿不在乎,吐了吐舌頭,樣子可愛無比:“當時覺得喜歡得要命,誰知一到家就不喜歡了,我就是這麼善變,我也沒辦法。”
她都拿自己沒有辦法,我還有什麼辦法?我有些不好意思:“總是佔你的便宜真是不好意思。”
“什麼佔便宜!”梓喬低呼:“你不是每次出差都給我帶禮物嗎,還每次都請我吃飯,佔便宜的是我。”
我喜滋滋地對着鏡子比試手上的衣服:“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梓喬。”
梓喬笑:“就不用客氣了,以後你就是想佔我便宜只怕也難了。”
我一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我不解地看着梓喬:“怎麼說?”
梓喬看着我,笑笑:“最近公司搞了一個支援西部建設的活動,我報名參加了——”
我知道人走茶涼是怎麼回事,可是也太過分了,梓喬的爸爸退下來纔是多久以前的事,怎麼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梓喬搖搖頭:“不是的,其實是我自願的,我在公司就象是蛀蟲,什麼都不會米還吃得最多,以前我爸在位的時候不覺得,現在他下來了,風言風語的人也多了,不過他們說的也沒錯,幸好我還有覺悟,這次沒人肯去西部,我就自高奮勇去了,我們領導正爲這事犯愁,見我主動報名,感激涕零都差點要給我跪下了,弄得我還挺不好意思。”
梓喬的表情很輕鬆,應該是裝出來的,我勸她:“嘴長在別人嘴上,就讓他們說去唄,你一向是不在乎的,這次怎麼——”
“總是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想認真地過過看。何況——”梓喬看着我微笑:“你知道我要去的是哪裡?就是澤風他教書的那所希望小學,所以我不是被逼的,是心甘情願的。”
原來是這樣,害我還瞎操心了半天,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放心:“你能不能習慣那裡?聽說那裡很苦的——”
“不試過怎麼知道,你不是這樣告訴我的嗎?”梓喬正色:“無論如何我想試試看,如果沒有試過就逃跑我太不甘心了,不是說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嗎,我一定要超常規地發揮我的小宇宙——”梓喬很搞笑地做了一個電視裡希曼常做的動作,很大聲地:“請給我力量吧!”
這樣搞笑的梓喬並不多見,看來她是完全放鬆了自己,我甚感欣慰:“看到你這樣有活力,真好!”
梓喬笑得很嫵媚:“我覺得這幾年就象行屍走肉,決定了去雲南後彷彿又活了過來,真的,你不要笑,我這種人,大概就是爲愛情而生的——”
肉麻的都聽不下去了,我捂住了耳朵:“我知道你現在很興奮,可也不用說得這麼過分吧,什麼叫現在才活過來,那以前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都是虛情假意?你也太傷我心了,爲愛而生?說這種話的人多半會被愛情狠狠地甩一記耳光的——”
我的話未完,梓喬已笑着撲過來捂住了我的嘴,並且對我上下其手,不許我誣衊她純潔的愛情,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頑強地反擊,兩人最後笑作一處癱倒在牀上,梓喬喘着粗氣:“我這一走,最擔心的就是你。”
她要操心的事可真多,我有點莫名其妙:“我有什麼可讓你擔心的?你知道我最堅強了。”
“最堅強的人其實內心才軟弱呢,因爲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內心的軟弱,所以才僞裝堅強。語晨,答應我,無論遇到什麼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好好生活。”
怎麼聽着也是話裡有話,看梓喬的樣子欲言又止,我不解地:“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有什麼那麼難開口的?”
梓喬猶豫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如果,我是說如果——”梓喬加強了語氣:“如果有些事情,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你是想知道還是寧願不知道?”
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我想了想:“分情況吧,知道了會不開心的事,當然是不希望知道,但是,如果以後還是會知道的話,我寧願早點知道。”
梓喬還是有些猶豫,想了想終於咬咬牙:“其實,其實——我這麼說你千萬不要誤會,我雖不是很喜歡林靜遠,但還不至於無中生有,說他的壞話,其實,其實我是看到,看到——”
梓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急得我哇哇亂叫:“有什麼你就說唄,難道我還懷疑你不成?”
“葉佳麗,你還記不記得葉佳麗?”
當然記得,靜遠的師妹,滿世界追着靜遠跑,當年還鬧得我和靜遠差點兵變,我怎麼會不記得?她畢業那年去了英國,梓喬現在提起她,難道她回來了?
梓喬看出了我眼中的疑問,點點頭:“她好象回來了,我前幾天看見她和林靜遠在一起。”
在一起也未必有問題,我笑梓喬多心:“他們是同門師兄妹,見個面也很正常。”
梓喬欲言又止,我不由緊張起來:“怎麼?有什麼不對的嗎?”
“我不止一次看見他們在一起,而且,而且態度很親暱,不象是普通師兄妹的關係,總之,你自己當心點就是了。這世上最容易變的就是人的心。”
會是真的嗎?我有點茫然不知所措,梓喬嘆了口氣:“我就說我不該告訴你,一碰到林靜遠的事,你的機靈勁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也可能是我多心了,不過——你有機會試探試探他,不要做被人愚弄的傻瓜。”
我一路想着梓喬的話,心裡七上八下的:靜遠和葉佳麗?不太可能吧?但是梓喬說碰到他們好幾次,態度親暱,梓喬不會撒謊,不會是真的吧?
我狠狠地甩了甩頭髮,想甩掉那些不好的想法。不會的,靜遠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我不知道嗎?他們不過是偶然碰到而已,一定是的。
腦子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是——我一擡頭,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靜遠宿舍的樓下,怎麼不知不覺就來了這裡?我氣得狠狠地敲了敲自己不聽話的腦袋,想要轉身但是步子卻又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既然來了,順便看看也好。雖然多半是梓喬誤會了,但最近我和靜遠之間確實有很多問題,見面也少,他的想法我已經一點也跟不上了,我該多關心關心他,現在他和葉佳麗之間沒事,但若我們再這樣下去——我也該防患於未然吧?
敲了許久靜遠纔來開門,先是探出了半個腦袋,見是我,立刻把門打開了,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你怎麼來了?”
我故意嘟起了嘴巴:“怎麼?不歡迎?”
“怎麼敢?”靜遠一臉怕怕的表情,把我讓進屋裡:“是來查崗的吧?對我還不放心?”
話雖這樣說,靜遠卻沒有一點懷疑的神色,我自己做賊心虛,被人看穿後有點狼狽,靜遠立刻察覺了,指着我,不滿地:“好呵,還真是對我不放心呵?放心吧,本人歷史清白,對某人又是情有獨鍾,請黨和羣衆相信我。”
我笑:“還說歷史清白?歷史最不清白的就是你,想當年那個什麼,叫什麼來着,哦,葉佳麗——”
我不動聲色地偷眼看了靜遠一眼,他努力顯得神色如常,不過眼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還是落入了我的眼底,他訕笑了兩聲:“都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還提她做什麼?”
我的心一涼,葉佳麗的事只怕沒有我想得那麼簡單吧?我努力勸說自己,靜遠之所以不告訴我他和葉佳麗見過面,可能是怕我多心,我本來就是小氣又善妒的,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就象我當初我初見沐槿也沒有據實告訴他是一個道理,但是——我好象很難說服自己。
我努力掩飾着自己的情緒,象個沒事人一樣四處亂瞄,看似漫不經心,不過哪怕是很小的細節我也絲毫沒有漏過,結果是滿意的:整間屋子亂糟糟的,不象是那個有潔癖的葉佳麗出沒過的地方,廚房裡放着一碗尚未吃完的方便麪,靜遠展示給我的生活既潦草又隨性,不象是有人無微不至照顧的樣子,我放心了,語氣也隨即輕鬆起來,帶着一絲責備:“怎麼象個狗窩呢,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連被子也不疊——”
靜遠忙攏了攏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這兩天趕一個項目,亂了些,等我忙完了馬上就收拾,你要喝點什麼?”
我這才注意到靜遠書桌上開着的電腦和一堆的工具書,我連忙推他到書桌前坐下:“我來收拾吧,你忙你的,收拾完我就回了,你別管我,忙你的。”
靜遠給了我一個很溫柔的笑,還有一句“娶妻當娶桑語晨”的感慨,我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他的甜言蜜語好象已經到了爐火純青張口就來的地步,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我紅着臉跑開了,替他將碗筷洗了,廚房也收拾了,被子也疊了,地也掃了,整個房間看來清爽了很多,象個家了。
我坐在牀沿,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變得有些自戀起來:靜遠說得一點也沒錯,娶妻當然是我這樣的,入得廚房,出得廳堂,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
所謂樂極生悲,我的腦子一條一條地想着自己的優點,手無意識地在牀上劃拉着,我想得越開心,手的幅度也越大,竟無意識地伸到了枕頭底下,我暗笑自己手賤,正要拿出來,手卻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我的心一動,呆了呆,緊緊地把那個冰涼的東西攥在了掌心——
我擡眼看了看靜遠,他正專心在電腦前工作,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注視,擡起頭給了我一個微笑,示意他很快就完了,讓我再等他一會。我呆呆地看了他許久,終於垂下頭,攤開了手掌——
是一枚髮夾,我先前摸到的時候已猜到是髮夾,但是,當我看清楚,仔仔細細地看清楚的時候,我還是吃了一驚:這個髮夾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爲這個髮夾我還和靜遠起過一次戰爭,那一次差點一拍兩散,就是因爲這個髮夾,我將髮夾湊到眼前再仔細看了一次,不會錯,粉藍的花型髮夾,上面六顆水鑽掉了一顆,我以爲是買給我的,還嘲笑靜遠的眼光太次,審美觀太差,想不到卻是他送給葉佳麗的生日禮物,明明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他卻還是送了會讓她誤會的禮物,那一次鬧得很兇,我怪靜遠不知避忌,故意讓她懷有希望,靜遠說我小氣,小題大做,兩人誰都不肯相讓,差點因爲這個髮夾分手,想不到——
我死死地將髮夾攥在手心,髮夾的棱角又尖又利,攥得我的手鑽心地疼,我竟然絲毫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