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關機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你多少個電話,有多擔心你。”我一坐上車,鍾魚便質問起我來。
我回道:“想冷靜下,怕被吵到,所以關了。”
“你冷靜後的結果是什麼?你跟他提了嗎?”
我沉默,鍾魚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怎麼說你好呢,外頭把他倆的事都傳遍了,你卻躲起來睡大覺。你這樣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我提了下。”我嚅囁着說。
鍾魚眼裡陡然光亮,驚喜道:“你真提了?”
我點點頭:“江樹沒答應。”
“只要你提了,我就能讓他答應。”鍾魚呡了呡脣,鏗鏘有力地說道。
我呼吸陡然一窒,惶恐道:“其實我昏睡了一天之後,突然感覺自己沒那麼恨他。我還沒有完全想好……”
鍾魚眼裡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我內心生出一種強烈不安,總覺得自己給了他錯誤的信號,必須得糾正過來,我說:“鍾魚,我很感激你那天替我出氣,可婚姻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不要再插手?”鍾魚神情漸漸變冷,沉默了好一陣子,又換了語氣說:“行,我不會再插手了,我也沒你想像的空閒。”
我怔忡,無言以對。鍾魚將車子開得飛快,沒大會就到了銀行。銀行人員聽說我要提五百萬現金,想也沒想地拒絕道:“這不可能,現在都已經快三點了,我們就是到其他行調錢也來不及了。”
鍾魚像是早料了會是這結果,這下又不急了說:“那就明天再來取吧。先預約。”
我哪會不知他的心思,搶過他手裡的錢包,隨便抽出一張銀行卡,對櫃檯說:“把這裡頭的五百萬劃到他這張卡里。”
辦完這事我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整個人都輕鬆了。回頭看鐘魚,他卻冷着臉沒有笑意,走出銀行時突然將我拉進懷裡說:“氧氣,這種不再相欠的感覺,真的好差勁。”
我恍然,內心縈繞着淡淡的失落。從起初被他丟棄時的錐心傷痛到現在徹底不再相欠的淡然失落,這期間他依然是他,我依然是我,改變的只有時間和心境。
我拒絕了鍾魚送我回去的提議,招手擋下了出租車,跟司機師傅說了回家的地址。他沒聽清楚,在市區裡繞了一通後,停到了一個名字相近的小區。知道錯了後又以要交班爲由,不負責任地不管我了。之後我擋了幾趟空車,對方一聽我要去的地方都以路太遠來不及交接班爲由將我拒載了,弄得我不得不認命地去找公交車站,然後發現站牌的名稱竟然是‘原冰冰工廠’!
我的思維一瞬間被拉到兒時的情景,一些模糊景象慢慢替代現有的各類新潮建築物,我的眼光四下搜尋,最後看到一處不太起眼的巷口,上面‘冰冰飲料’四個大字已落滿了灰塵,堆積出了厚重的年代感和滄桑感。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記憶裡那個繁忙的工廠大門如今怎會淪爲這麼窄小的巷口。二十年來沒有江家涼茶的供給,冰冰飲料又會是個怎麼樣的光景?
我猶如回鄉的遊子,帶着滿腔赤誠踏進了工廠的門。這裡已然不復當年,一切事物都泛陳着蒼老的故事感。生鏽的鐵門,濃綠的廣玉蘭,兩幢破舊的房子,以及一個正在房門口整理着一堆回收廢舊物的老人。
老人聽覺不太好,我連叫了幾聲他才擡頭,眯起渾濁的視線將我打量。
“這裡以前是冰冰飲料廠嗎?”我蹲到他的身邊,端着笑臉,小心地問。
老人點頭以示迴應,繼續手中的活計,一個一個鋁製易拉罐被踩扁,塞進了手邊的麻袋裡。
我又問:“那您知道職工大院在哪裡嗎?”見老人疑惑地看着我,我又補充道:“我小的時候在這住過,還在花圃裡種過一株葡萄樹。我想看看還在不在。”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擡起下巴朝某個角落裡努了努。我順着一看,果然看到一株粗壯的葡萄藤蔓已經攀上了房頂。原來這裡就是職工大院!
我欣喜地跑上樓,尋着記憶找到了我曾住的那套房子,似乎現在裡頭還有人住着,打掃得很乾淨。
我敲開門,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告訴我,冰冰工廠早已經不在了,職工宿舍因爲房產政策的改革,這裡的房子劃歸了個人,所以保存了下來,但現在他們也正等着拆遷。
我想她也許會認識我的父母,於是一激動問道:“這麼說,你以前也是冰冰的職工?”
女人搖頭說:“我不是,這房子是我後來買的,樓下那個撿破爛的啞巴老頭是的,他對冰冰有感情,廠子倒閉了也一直沒走。”
倒閉?我驚怔不已,心頭沉重,真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當年尚不爲顧客知曉的江家如今早已名聲雀起,而承載着一代人記憶的冰冰卻已凋落至此,或許除了樓下的老人和公交站臺名,再不會有人記得它曾經的輝煌。
我從樓上下來,院裡不知何時已多了道挺拔的身影,沉默着略顯壓迫地站在老人身邊。
老人罔若未見,低着頭安心定神地繼續踩瓶子。
那道身影站了莫約了兩分鐘,終於在老人預備踩腳下那隻‘楊樹’時,冷着聲音說道:“那不是鋁製的。”
老人停了一下,將它撿出丟到了一邊。
“你真的不願告訴我東西在哪裡嗎?那是我江家的東西。”那人壓制住脾氣說道。
老人縮回在破爛堆裡扒拉的手,抹了抹眼睛,擡頭時竟然已是滿臉淚痕。
那人驚怔了下,片刻蹲下身來,略顯無措地說道:“對不起,我知道您因爲這事失去了自己兒子,我不該總這樣逼問你。可我也沒有辦法,馬老配不出從前的口感,新涼茶的銷量不及預想的好。我必須要拿到祖傳的配方,你再仔細回想一下,您的兒子去世前有沒有跟您提過那個小偷是誰?”
老人蒼老的臉上老淚縱橫,不堪回憶地搖頭,張張嘴,眼淚便流進了口腔。那人有點泄氣,卻還不死心,抓住老人翻垃圾的手,急道:“你說話啊,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你不要逼他了,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我實在不忍他這樣逼迫一個啞巴老人,開口阻止道。
那人聽到聲音,驚疑地回頭,看到是我詫異道:“楊淇,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又不是犯人,爲什麼不能來這裡。”我走近過去,遞了張紙巾給老人,睕一眼邊上的江樹,挑釁着說。
大概是因爲沒有問出結果,江樹心情顯得有點差,意外地沒有追究我的挑釁,似有無奈地看了一眼老人,起身朝外走去。
我安慰了一會老人,隨即離開。出了小巷子看到江樹正在路邊用礦泉水洗手,我走過去他將瓶子自覺地遞給我,我遲疑了下接過替他拿好倒水。他洗好後,甩甩手說:“早點回去吧,這幾天少出門。”
我猜想他之所以這樣說,大概是怕我被媒體逮到,不覺笑了下諷刺道:“我怕什麼,我又沒緋聞。”
江樹臉色黯然下來,低頭看我,眸色深沉。
我害怕他眼裡的那點漆黑,像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般,於是扭開頭說道:“我回去了。”
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不好打車,我送你。”
此時已是臨近下班的高峰時期,車子開得特別慢,路上來了個應酬電話,被江樹以有事應付了過去。
沉默亙橫在我們中間,就在我以爲我們這一路都不會有話的時候,他突然說道:“那個老人不是啞巴,他只是不願說話。”
我驚訝不已,忘了前一刻與江樹的距離感:“可樓裡的一個住戶說他是個啞巴。”
江樹扯了下脣角:“他曾是冰冰工廠的門衛,曾經半夜裡一聲吼叫嚇退了兩個小偷。怎會是個啞巴?”
“一聲吼叫嚇退兩個小偷的就是他?”我簡直不敢置信。
“你也聽說過?”江樹疑惑地側頭朝我看了一眼。
我笑了起來,說道:“豈止是聽說過,我還親身經歷過,那天晚上家裡就我一個人,我還被嚇哭了。”
“你……,你在那裡面住過?”江樹驚奇不已。
我點了點頭說:“我的爸媽曾經在那裡工作過,我跟着他們在職工宿舍住過兩年。”
江樹不覺放慢了車速,若有所思望着我,說道:“這些之前都沒聽你說過。”
“又沒有人在意這些,我幹嘛要說出來?”
“對不起。”
“嗯?”我以爲自己聽錯了,詫異地扭頭看他。
江樹臉上泛起一絲少見難爲情:“我是指我本來應該知道這些的。”
我輕嗤,心裡一陣委屈,嘴上卻道:“人的心力都是有限的,哪能對每個人都照顧得到,對於不愛的,當然就不會關心這些了。”
“那你呢?”江樹緩緩將車開過綠燈,扭頭過來淡淡地問:“關心我多點,還是鍾魚多點?”
我不太敢相信這話是從江樹的嘴裡說出來的,怔了半晌吶道:“你需要我的關心嗎?”
江樹臉色微變,扯了下嘴角,俊眉輕挑:“你說呢?我是你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