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您對此事也並非沒有耳聞,數月之前,令愛曾參與一個因執行任務而負重傷的軍人的急救手術,並且因手術的失敗受到了一定處理。在她的處罰報告中沒有提到的是,我也參與了那一場手術,雖然自問手術的失敗與我的參與並沒有什麼關係,但告知的必要還是有的,我爲當時報告中出現的這個紕漏道歉。
下面說到這次的糾紛,事情的起因,是我在韓芊的一次瓣膜修復術中突發神經休克暈倒,從而導致病人韓芊因腦部緊急缺氧而陷入長時間昏迷狀態。在韓芊昏迷期間,因這一主要事件的原因,患者家屬及許多社會人士曾多次造訪醫院,無形中爲許多同事的正常工作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我對此感到抱歉。
當然除此之外,我更應該抱歉的,是因爲我的過失對患者韓芊帶來的傷害,但由於這方面的諸事,與我本次寫信的主要訴求以及傳達的關係不大,爲了節約時間,我另作檢討。
我想要說明的是,在這次事件中,令愛並不能完全站在一個指控者的位置,因爲,她也參與了部分的事件。至少據我瞭解,在我昏迷的這個事件上,雖不能判斷她就是主導者,但必定是執行者。
說到這兒不能避免要說一下我之前在圖書室的發現,在一本有關神外的疑難雜症的專業書籍上,清晰地記錄了關於超過一定幅度的血糖升高,會引起部分體質患者硬腦膜血管內皮通透性大幅降低,從而引發昏迷的案例。之所以說令愛是執行者,是因爲這本書的末頁寫了一句話——本書由神外李希瑞貢獻。
作爲一種神外疾病,而且是疑難疾病,而且還剛好在我身上發生,不管出現最後的結果是不是出於令愛的本意,但至少在對象是我的情況下,她有動機,也有行動力。
另外,有一個我不太確定的小情況,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明一下。一年半以前,我院的唐生醫師曾陷入了一件醫療謀殺的糾紛中,最後證實了幕後真兇,或者說是主導人,是一個叫宋磊的人。對於他,相信您也不陌生,畢竟牙科宋主任也算得上是與您共事多年了。
前幾天,我抽空去監獄看望了一下他,談話中確定了他也參與了這個事件,這個狀況,有錄音爲證,我不再贅述。想告訴您的是,您的女兒,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和他保持着緊密聯繫
在繼續說下去之前,我覺得有必要聲明一下,我不是如幼稚孩童般因爲被欺負,便莽撞跑到你面前來告狀的。說實話,就在數小時以前,我還堅定地認爲,不管有沒有其他因素,我都應該獨自承擔這次事件的責任,並且也從來不期望得到他人的幫助。
讓我幾乎是突然地改變了想法的,是一個讓我難掩驚喜的認知——在編制上,我還沒有被醫院開除。
當然,除了驚喜之外,這樣的狀況實最初在是讓我很費解。我大概是在四天前接到被開除的通知,雖然當時並沒有接到正式的文書,但鑑於當時的狀況,我以爲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昨晚到了醫院我才知道,醫院中的大部分人,對我的就職狀態仍停留在停薪留職上,而醫院唯一公佈的關於我的處理通知,也是這樣。
人事的同事雖不如其他科室的那樣經常加班,但過去的這幾天沒有一天不是工作日,而像這樣一件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的事件,我也不覺得有被拖延的可能性。如果不是拖延,剩下可能性最大的,大概也就是被壓制了。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在我腦中時,我能想到的便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宋科長,還有一個,就是您。
我不能說過來找您不是一個衝動,只是即使這樣,被您吩咐秘書將我擋在門外的那段時間中,我心裡少有彷徨。您是個德高望重的前輩,也必定是個正義公正的院長,做出暫時延緩對我的處置的人,不會是宋科長,同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您必定也知道了部分實情。
同樣只知道了部分實情的我,希望儘自己的綿薄之力,幫助您補全腦中的拼圖,儘快做出決定。無論最後對我的處理是什麼,我都沒有意見,我唯一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忙的,是關於唐生的事。
韓芊所遭遇醫療欺騙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不日我便會聯繫記者,以韓芊住院期間主治醫師的身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包括這件莫須有的醫療欺騙案。雖然提前已經跟宋磊有過一個約定,但以我個人的力量,還是無法完全保證唐生不被影響。我希望您能看在唐生作爲一個醫生,以及作爲醫院優秀員工的份上,在必要的時候,幫我保住他。
感謝您的閱讀,杜茜敬上!”
雖然耳鳴在信寫了一半的時候,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信寫完時,我還是隻留下一個恭敬的微笑,便轉身離開了。畢竟在我之前那樣放肆地闖進來,後又不管不顧地埋頭寫信的狀況下,一個還能容忍我的院長,絕不會是個不通情理的人。
離開醫院時我心情平靜,事實上心情卻不免悲傷,因爲當時的我以爲,在身後的這個隨時光流逝外牆變得灰白的建築,將成爲我一生無法觸及的痛。
半個月的時間不短也不長,收到來自H院關於需要我參加季會的通知時,我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暫居的房子裡,被這些天來,讓我一直費力躲避着的唐生髮現。
臨時的出租屋除了絕大部分的條件都馬馬虎虎外,還又一個讓我不太喜歡的缺點,光線不好。不過,這是以前,此刻面對着這張即使模糊不清也能明顯感受到怒意的面孔,我倒是很感謝這微弱的光線。
想着初來乍到的他應該會對這樣的亮度不適應,在這間我爲了省錢並沒有開燈的屋裡視線可能會受阻,我大大方方地側開了臉,其實心裡難以避免地感到心虛而不敢正視他。感覺至少有超過十分鐘的時間,屋內沒有任何人說話,這讓我在心虛中,難掩費解。
唐生是個理智多於感性的人,凡事都要求效率,在處理感情的事上,往往也不例外,這次卻顯然例外了。在這樣的躲避還不到十天的情況下,他的反應卻明顯地告訴我,這次的事情似乎有些大了。我本因他在進門時沒有迴應我與他打的招呼,而堅定地決定不要再主動理會他,此刻這顆堅定地心正慢慢地動搖,在我就要張口說話的時候,他終於說出了他來到這公寓中第一句,沒想到也是最後一句話:“明天過來一趟,我們離婚。”
話音剛落,眼前的這個本就模模糊糊的身影真的是瞬間就消失了,“碰”的一聲大門被關上的動靜傳來,我切實地嚇了一大跳。平復了心緒後,我開始努力理解他爲什麼這麼生氣。
我是說,他生氣的程度。我想過我的突然消失,的確會給他造成一些困擾,他會生氣也的確屬於正常現象的範疇,我甚至還模擬過,有一天再度面對他時,應該怎麼說,應該說什麼。萬萬沒想到,真實的情況,是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手機放在茶几上,這時突然亮了起來,我垂眼看去,是院長秘書發來確認我會出席季會的短信,在消息的最後,她稱呼我爲,杜醫師。
階梯會議室在我昏睡的那幾個月中又被翻修了一次,面積自然是沒變,好幾處小細節的變化卻着實讓這裡煥然一新了。我從左邊的門進入,側頭看了眼投影幕布上的座位分配,下意識地往靠右方急診科的位置走去。
路過前方主位時看到院長剛剛準備入座,我正打算頷首打聲招呼,沒想到他卻先叫住了我,讓跟在他身旁的秘書帶着我到了左邊第四排的位置坐下,倉促間我只來得記看見不遠處唐生滿是漠不關心的側臉。
這樣的畫面並不讓我驚訝,因我與他的上一次見面,就在今天的上午,在他的公寓中,我們簽署離婚協議。不清楚他是不是還在氣頭上,反正從頭到尾,他的臉色就沒有好過。這讓我頗爲戰戰兢兢,幾乎就要開始擔心下午與他一起開會的場面會是何其的的尷尬,沒想到現在,倒是都解決了。
離會議的開始大概還有半個小時,等待的時光我發現,陸陸續續到來坐到我身邊的人,我竟都不認識。直到一個面孔相熟但我一時還不能回想起的女醫生坐到了我身邊,笑着與我互相問了聲好,我才後知後覺地又看向作爲分佈表,發現此時自己正坐在檢驗科的位置,而身旁這個同事,也就是那天最後一次遞給我報告的那個人。
這樣一來,要反應過來當下的狀況也不難了,很顯然,我就要成爲周圍衆人中的一員,成爲一名檢驗科醫師。在這種類似於發配邊疆的事情發生下,我心情莫名平靜,我安慰自己,至少,保住了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