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塞進捕快專用馬車走了一段,來到鎮官府大樓,鎮捕房就設在左側副樓的底層和二樓。“賽閻羅”將我帶到二樓的審訊間,其他捕快卻有意迴避,沒有人跟進來。?
一進門便看見牆上扎眼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豈有此理!我不是嚴令禁止再貼這類文字了嗎?都什麼年頭了,還留着這些陳穀子爛芝麻?幹嘛不改成人性化的“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作爲呈堂證供。”?
我看着牆上的字,口中唸唸有詞:“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咚”的一聲,是“賽閻羅”的拳頭擂在桌面上:“你他媽的給老子老實點!”不愧是訓練有素的捕快,這一下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若是換成沒有見過大風大浪的尋常草民,怕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得小便失禁??
然則我身爲州判大人,自有過人之處,“賽閻羅”的下馬威自是嚇不倒我。爲了見識一下他所謂的手段,我裝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他在一張桌子後面坐下,我剛要跟着坐在對面,他馬上一瞪眼睛,氣勢洶洶喝道:“我叫你坐了嗎?”我只好站定。他這才板着臉道:“坐下。”?
坐定之後,例行的審問程序開始。此時的“賽閻羅”邊問邊記,表現還算不錯:?
——姓名??
——王小毛。?
——是王八的王,春曉的曉,茅坑的茅??
——不是,是王子的王,小哥的小,毛筆的毛。?
——喲嗬!你小子居然跟我們光州州判大人同名同姓!是真名嗎?大元身份證呢??
——如假包換。身份證沒帶身上。?
——籍貫??
——X縣,現住在荷花鎮的一個山村。?
——民族??
——跟你一樣。?
“咚”,又是一聲巨響,“賽閻羅”正欲發作,我連忙道“漢族,漢族”,他這纔沒有動粗。?
——知道爲什麼帶你來捕房嗎??
——本來不知道,剛纔那位爺說我跟“王府”有什麼瓜葛,可我還是不明白。?
——你今天到鎮上來幹什麼??
——買房。咱做生意掙了一筆錢,尋思着買套房子。?
——上午巳時,你人在何處??
——在茶樓喝茶,有茶樓掌櫃爲證。?
——你有去過王里正府上嗎??
——沒有。?
——王里正和貴賓被人暗算,在筵席的酒菜裡下了瀉藥,是你所爲嗎??
——不是。我並不知情。?
“賽閻羅”拉響牆上的一個鈴鐺,不消片刻,被捕快請去喝茶的“王府”管家走進審訊室。?
——王管家,請你仔細辨認一下,確定這人是早上混進“王府”之人??
——沒錯,我認定就是此人。?
——喂,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這是無中生有,血口噴人!你說我招搖撞騙,有否人證物證??
——這個……當時只有我在門口。我認得你的模樣……?
——KAO(請原諒我情急之下拖口而出)!我說我看見上回搶劫縣城錢莊的便是你,我也認得你的模樣……?
“夠了!住口!”這是“賽閻羅”發話。他滿面春風地送“王府”管家出去,爾後掩上房門,轉過身來陰惻惻說道:“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當面說謊!”?
我道:“無憑無據,如何認定是我在撒謊,而非那王管家冤枉好人?”?
“王管家乃是有頭有臉之人,豈會胡言亂語?一定是你所爲,你招是不招?”他開始活動手肘關節,“啪啪啪”的骨節響聲不絕於耳。?
我心說:就這辦案水平啊!不問青紅皁白便要動手逼供,尋常草民哪能經得起你虎虎生風的一招兩式,還不被打得口吐鮮血滿地找牙?如此這般如何響應朝廷號召創造和諧社會?還不被你們搞成喝血社會?其實你到現場勘察,一看那藏頭詩,不就馬上知道是我的傑作了嗎?就算你識字有限,總可以瞭解一下案情,然後將訂花圈、訂棺材、投瀉藥併案處理,再去各處查一下誰人訂花圈訂棺材買瀉藥,不就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嗎?看來下崗分流的指標非你莫屬。?
我審時度勢,覺得情勢已然刻不容緩,如若捱得對方一拳,還不得在國醫館裡躺上十天半個月?當下連忙叫道:“莫要動粗!如若你的舉動嚴重威脅到我的人身安全,我將要求立即飛鴿傳書,將我的私人訟師叫來。”?
什麼?這個看似尋常草民的傢伙,居然有私人訟師?!這一下明顯點到“賽閻羅”的軟肋,須知訟師多是精通大元律例,且又善於鑽牛角尖,抓住對手一句話語、一個動作的疏漏之處死纏爛打,而這正是“賽閻羅”的薄弱之處,故此他這號人最怕與訟師打交道。?
見“賽閻羅”略顯猶豫,我鬆了一口氣,趁他還未回過神來,不慌不忙地道:?
——姓名??
——姜淵洛。?
——是倒寫王八加個女字的“姜”,冤案的冤,落井下石的落嗎??
——不是,是姜太公的姜,深淵的淵,洛陽的洛。?
——喲嗬!你小子名字還挺不錯的啊!是真名嗎?大元身份證呢??
——如假包換。身份證沒帶身上。?
——籍貫??
——X縣荷花鎮。?
——民族??
——漢族。?
——知道你今日的審訊過程有何不妥之處麼??
——這……不知道……?
“咚”,輪到我捶桌子了:“你這捕快是怎麼當的?你考覈是怎麼通過的?啊!!!”一個拖得老長的“啊”字,十足的官腔,“賽閻羅”的冷汗馬上冒了出來。?
——這……?
——首先,你們抓我的時候,出示腰牌了嗎?其次,審訊過程中必須有兩個以上的捕快在場,這難道還要我來教你嗎?再次,文明執法,注意形象,你做到了嗎?還有,沒有經過案件的系統調查瞭解,偏聽偏信,斷然採納一方證詞,你知道這是何等性質的錯誤嗎?說輕點是辦事不力,說嚴重點,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老實說,我感到很悲哀。?
常言道老婆是別人的好,兒子是自己的好。我對自己一手掌控的光州轄下捕快稱得上感情深厚,相當滿意。光州城內的捕快在我治下早就與時俱進了,可鄉鎮地方上居然還有捕快停留在這種水平上!這種素質的捕快怎麼還能留在我們的隊伍裡?這不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嗎?看來很有必要再來一次大整頓,將這些濫竽充數的傢伙清除出去,以保持我們捕快隊伍的純潔。?
對答至此,被我一陣連珠炮般提問弄得暈頭轉向的“賽閻羅”姜淵洛,總算醒悟過來:不對啊!是我在審問你,怎麼變成你來審我了??
我一臉無辜——我怎麼知道?誰讓你這麼配合??
角色再度轉換過來。姜捕快乾咳兩聲,卻已掩飾不住心虛與慌張。他看我的眼神,彷彿老虎盯着刺蝟,一時無從下口。?
正在僵持間,房門一開,但見王里正施施然走了進來。我見他臉色鐵青,想是上午的瀉藥效果不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我心下暗自竊笑不已,轉念一想,這是捕快在審訊案件,他來此意欲何爲??
姜捕快一見到王里正,臉上條件反射地擠出一絲阿諛的笑容:“這點小事,怎好勞煩王大人來此?一切包在小的身上,保證儘快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說着趕忙搬來一張太師椅讓王大人坐下,又屁顛屁顛地端來一杯熱茶。?
王里正啜着茶水,斜乜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問出結果來了嗎?”姜捕快看看我的表情,附在他耳邊低聲說話。我自是沒有指望他幫我美言幾句,想必是說從沒見過我這般的刺頭,不好對付。王里正面無表情地聽着,不置可否,一看便知是個有心機、城府深的傢伙。?
聽完之後,王里正擡手示意姜捕快退到一邊,他親自披掛上陣,語氣十分嚴厲:“你知道我是何人嗎?”?
“不知道。看樣子應該是鎮官府的王里正王大人吧!我只是奇怪,鎮捕房啥時卻成了鎮官府的附屬品?姜捕快辦案,有必要向里正大人你請示彙報嗎?這是哪門子的律例?”我針鋒相對。?
其實說這話之時,我也心知肚明,雖說大元帝國的司法名義上已然獨立多年,可總也免不了受到這個權臣那個官員名爲監督實爲指示的干涉。官大一級壓死人,由於我這個州判也是受司法之外的官員領導,因此對種種干擾行爲亦是束手無策。反饋到藍知州那裡後,州衙門還針對此事開過一次專題會議,最後卻是不了了之。?
州城之中尚且如此,邊遠鄉鎮便有過之而無不及。姜捕快聽命於王里正,供其使喚也就不足爲奇。?
王里正想來平日作威作福慣了,別人對他從來都是逆來順受,誰人敢當面頂撞?何況我又是挖苦又是嘲諷,他城府再深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你……你好大膽子!竟敢對本官如此無禮!來人啊,大刑伺侯!”?
早就埋伏在外的刀斧手——不好意思我看走眼了,是穿着制服或便服的打手蜂擁而入。這些拿着官府俸祿的捕快,竟然成了小小一個里正的走狗,真真是丟盡了天下捕快的臉面!你們不要臉,我可還要,你們這般行徑,叫我這管轄你們的州判臉往哪兒擱??
看這場面,若是再不揭開謎底,明年的今日恐怕便會成爲我王小毛的忌日。我陡然起身肅立,從袖中取出一塊腰牌高高舉起:“誰人敢動本官一根寒毛,我馬上叫他全身上下留不住一根鳥毛。”?
【……第十六回?衣錦還鄉變變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