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走後,陸克淵轉向希靈,問道:“如何?”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但希靈聽懂了。見陸克淵在椅子上坐得很穩當,她便走過去,也坐上了他的大腿。
“我感覺這個人不正。”她說。
陸克淵聽了這話,覺得有點意思:“怎麼看出來的?”
“說不清楚。”希靈思索着答道:“反正……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陸克淵笑道:“大家彼此彼此,本來就都不是好人。”
希靈立刻搖了頭:“不是的,我說的壞,和你說的壞,不是一碼事。”
陸克淵又問:“那你想不想搬到他家裡住呢?到了他家住,環境的確是能好一點。”
希靈看了陸克淵的眼睛:“你想去啊?”
陸克淵笑了:“我聽你的。對我來講,這幾間屋子就足夠我住了,你以爲我是不能吃苦的人嗎?況且現在這日子,也決不能算是吃苦。”
希靈往他懷裡一倒:“那就不去,我也覺得這地方不賴。關上門就咱們兩個人,多好啊!”
然後她坐正身體,把桌上的信封拿過來打開了,將裡面那一沓鈔票抽出半截,對着陸克淵一抖:“先花着,花光了再說!”
陸克淵很同意希靈的想法,於是兩個人脫去了外面的好衣裳,滾到被窩裡睡覺避寒。滾着滾着,兩人滾成了一個,希靈近距離的凝視着陸克淵的大眼睛,現在她不怕這雙眼睛了,拇指捺過他的眼尾,她在他的身下氣喘吁吁。
陸克淵放緩速度,停了一會兒,專心致志的吻她。希靈有些眩暈,雙臂摟住了陸克淵的脖子,她閉了眼睛,只感覺自己浪費了先前許多時光。再也不會有比陸克淵更好的男人了,她本以爲對自己來講,男人是可有可無,可現在她變了思想,她想男歡女愛的確是好的,快活起來,是可以讓人要死要活的。
死去活來了一場之後,她抱着陸克淵的一條胳膊睡覺。朦朦朧朧的,她覺出陸克淵起身下了牀,便含糊的說道:“我渴了,給我喝口水。”
然而陸克淵沒回答。
希靈等了片刻,忍不住睜開眼睛向地上望去,卻見陸克淵披着一件襯衫站着,一動不動的做了個傾聽姿態。
於是她輕輕的坐了起來,伸腿下地想要去將窗簾掀開一線,可是陸克淵頭也不回的擡起一隻手,攔住了她。
於是她也不動了。
如此過了一兩分鐘,陸克淵走到窗前,撩了窗簾向外望了望,然後回頭對希靈說道:“剛纔外頭有人。”
希靈第一個感覺是有人惡作劇、來聽房,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已經睡了好一會兒,就算是聽房,也不至於聽到這個時候。
“是不是那幫學生房客?”她小聲說話:“那幫野小子不是經常亂跑嗎?”
陸克淵一搖頭:“不,那人走路很輕,是加了小心的。”
說到這裡,他開始穿衣服,希靈見狀,也慌忙套上了自己那件緞子面薄綿袍。陸克淵翻出一把手槍給了她,讓她好生在房裡呆着,自己則是出了門,直奔公寓大門口去了。
幾分鐘之後,他回了來,告訴希靈道:“我問了門房,的確是有人過來打聽,問這裡是否住了個姓陸的。門房說姓陸的有好幾個,他就進來了。”
希靈登時緊張起來:“難道白子灝是要死纏爛打?”
“不知道是不是白子灝的人,我可不是隻有他這一個仇家。現在都知道我跑了,誰不想痛打落水狗呢?”
希靈思索了良久,最後說道:“要真是那些人的話,咱們就只能到那個老侯家裡躲一躲了。”
一夜過後,陸克淵領着希靈,當真是被老侯用一輛汽車載到了自家去。
老侯本人長袍馬褂,看着並不摩登,然而家裡竟然是住小洋樓的,並且還不是一幢樓。希靈看出老侯是個有錢人了,可是一進了侯家大門,才知道老侯不是一般的有錢。
老侯雖然是個“老”侯,其實並不老,不過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家中有小姐兩位,姨太太若干。老侯很想要個兒子,可一直是求而不得,所以,不可救藥的大太太已經被他攆回老家鎮祖宅去了,尚有生子希望的姨太太們則是穿梭一樣的新人換舊人,因爲他是個急性子,若是女人跟了他一年以上肚皮還沒動靜,那麼這女人也被他打入“不可救藥”的行列,並且不能享受大太太的待遇,只能是從他手裡拿點錢,乖乖滾蛋。
老侯把陸克淵和希靈引入自己所居住的洋樓裡,在樓下單獨給他們預備出了幾大間屋子,這屋子裡都通了暖氣,而且窗戶向陽,一進門就是暖洋洋的,傢俱也都是最流行的白漆傢俱,越發顯得房中潔淨明亮。
希靈是有一點西洋化的,一路上大大方方的和陸克淵手挽手,看見屋子這樣好,她一高興,忍不住張開一條胳膊,用力的摟了摟陸克淵的腰。摟完之後她微微一側臉,忽然發現老侯正在死盯着自己的胳膊發呆。
慢慢的把胳膊放下來,希靈想這老侯若是個思想老派的人,看了自己這個舉動,大概要以爲自己是輕狂放蕩的女人呢!
當天晚上,老侯在家裡大擺筵席,給陸克淵接風,家裡幾名最貌美伶俐的姨太太,也得了許可、出席作陪。老侯先把陸克淵摁到了上首坐下,又很紳士派的一拉椅子:“來,來,嫂子請坐。”
希靈在陸克淵身邊坐下了,老侯讓一名年紀最小的姨太太陪在希靈身邊,又大聲笑道:“大哥,不是我說,你真有福氣,前年我上天津看你,你還是光棍一條,我以爲你是要把光棍打到底,哪知道你不聲不響,娶了這麼好的一位嫂夫人。看了嫂子再看我身邊這幾個,那都沒法瞅了!”然後他對着小姨太太一擡下巴:“看啥呢?給咱嫂子倒酒哇!”
陸克淵含笑不語,眼看小姨太太已經給希靈倒了半杯酒,他才伸手一擡瓶口:“多謝,這些就夠她喝的了,她沒什麼酒量。”
老侯說道:“醉了就回屋睡覺,橫豎都是在自己家。是吧嫂子?”
希靈微笑低頭:“侯大哥別笑話我了,這半杯酒,我都喝不下。”
老侯立刻轉向陸克淵:“嫂子真不能喝啊?”
陸克淵笑了一下:“她小孩子,能喝什麼?”
老侯立刻點頭:“這話是真的,咱們嫂子……真年輕!”
陸克淵看了希靈一眼,然後莫測高深的又是一笑。
老侯談笑風生,和陸克淵痛飲了一場,然後大醉不醒。
陸克淵走路也打了晃,扶着希靈回房睡覺。一夜過後,陸克淵宿醉未醒,希靈卻是早早的出了房門,想要看看外面冷到了什麼程度——若是冷得太快,她就得準備添置冬衣了。
結果她剛走到大門外的臺階上,老侯從外面回了來,一看她就笑了:“嫂子,起得這麼早?”
希靈向他點頭一笑,做了個端莊的樣子:“侯大哥,早。”
老侯走到她身邊停了住,轉身也和她一起向遠望:“我喊你嫂子,你叫我大哥,聽着有點不對勁。要不然……”
他扭頭對着希靈嘻嘻一笑:“你往後叫我英俊就行。”
“噯喲——”希靈拿腔作調:“那怎麼好意思呢?”
“嘿嘿嘿,我本來就叫侯英俊,你叫我名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希靈微微一笑,在心裡作了答覆:“我是怕你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