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克淵又和侯英俊豪飲了一場,然而夜裡和希靈同牀共枕了,他卻是並沒有像昨夜那樣酩酊大醉。
希靈枕着他的胳膊,雖然是住在陌生人的家裡,可因爲身邊躺着他,便也能覺出溫馨來:“今天怎麼學精明瞭,沒往醉裡喝?”
陸克淵答道:“昨天的確是喝得太多了——有日子沒喝酒了,昨天的酒又好,忍不住,就喝了個爛醉。”
希靈翻身面對了他,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尖:“你還饞酒啊?那咱們在那公寓裡住的時候,你怎麼不買來喝?”
“我這麼會過日子,能花自己的錢買酒嗎?”
希靈低低的笑出了聲:“不要臉,專等着到別人家裡解饞呀?”
陸克淵也跟着她無聲的發笑,笑過之後才答道:“昨晚我料準了是肯定沒事,纔敢放開了喝。要不然,喝酒誤事,我也不敢。”
希靈把臉埋進他的懷裡,悶悶的又道:“我們要在這兒住多久啊?住到過年?”
陸克淵擡手拍了拍她的後背:“想天津啦?還是在這兒住得不舒服?”
“那當然是沒有自己家自在。”
陸克淵把她往懷裡用力摟了摟:“我心裡有數。”
陸克淵說完這話的第二天,便和希靈一同出門,去郵局往天津發了一封電報。希靈寸步不離的跟着他,用戴着毛線手套的手捂了耳朵,她凍得流了鼻涕。初冬時節她不穿棉褲,腿上只裹着一層又緊又厚的羊毛襪,穿着小皮靴的兩隻腳站不住,不是來回的跺,就是互相的磕打。
陸克淵出了郵局,領着她等洋車。敞開大衣把她裹進懷裡,他又掏出手帕,擰乾淨了她的鼻子。
“怎麼忽然就這麼冷了啊?”希靈打着哆嗦問道:“才一天沒出門,就入冬了?”
陸克淵擡手攔住了一輛過路的洋車,然後脫了大衣把希靈一裹。希靈糊里糊塗的跟着他上了洋車,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是蜷縮着坐在了陸克淵的大腿上。
“你要凍死呀?”她掙扎着對陸克淵叫。
陸克淵只剩了一身西裝,但是身體好,並沒有畏縮的姿態,只說:“不冷,一會兒就到。”
說完這話,他摟着希靈的雙臂忽然緊了一下,希靈莫名其妙的擡頭看他,又順着他的目光扭過頭,看到了路邊站着的兩名青年。
兩名青年全都是不好不壞的衣着,帽子壓得很低,不露眉眼。希靈望過去,其中一名青年轉身背對了她,順便遮擋了另一名青年的身形。
希靈立刻扭過臉又望向了陸克淵,陸克淵微微低頭把嘴脣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沒事,光天化日,他們也不敢動手。”
希靈登時圓睜了眼睛:“真是?”
陸克淵答道:“不確定,但是有嫌疑。我們進郵局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外面站着,咱們出來了,他們還是沒走,而且一直在瞄着咱們。”
希靈想了想,忽然問道:“那個老侯能不能幫忙?”
陸克淵輕輕一搖頭:“不好說。”
陸克淵和希靈回到了侯宅,大概是到了年末歲尾的時節,侯英俊把手頭的生意一樣一樣了結,預備着收工過年,所以希靈和陸克淵對他是擡頭不見低頭見,難得看他出門。陸克淵到家之後,和他做了一番懇切的談話,讓他查一查近來道上的動向,侯英俊眼神誠摯,滿口答應,又說:“大哥,你別說麻煩不麻煩的話,只要你用得上兄弟,你發句話就成!原來你在天津的時候,你幫過我多少忙啊!現在總算輪到兄弟能爲你出把力氣了,你要是再客氣,那就是看不起我!”
陸克淵微笑不語,侯英俊見狀,便越發的表了一番忠心。而在他口沫橫飛侃侃而談之際,希靈在房裡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已經用一杯熱水讓自己暖和了起來。
陸克淵有心事,她也有心事。她絕不以好人自居,但她知道好人是什麼樣子。現在仇人追到家門口了,她不能不變得敏感多疑。
侯英俊靠得住嗎?她不敢說,甚至根本就認爲他是靠不住。俗話說得好,朋友妻、不可戲,只要自己在名義上是他的大嫂,他若是個正經人,若是心裡對陸克淵有畏懼,就該對自己規規矩矩。
當然,他對她那眉飛色舞的一場場表演,她還沒有向陸克淵彙報。先不必講,她想,等到自己真把那人看透了,再說。
從這天起,希靈依然是對侯英俊不假辭色,但是和侯英俊的小姨太太玩成了夥伴。小姨太太名叫九香,才十五歲,希靈對她冷眼旁觀,看她其實還是個孩子。和人做長久的朋友,她沒有信心,可是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她卻是有方法的。笑眯眯的和九香搭了幾次話,誇了幾次九香的頭髮和衣裳,九香就和她親熱起來了。
她常去九香的屋子裡玩,而且去的時候,偏要讓侯英俊也瞧見。果然,侯英俊開始搭訕着加入她們的談話。
九香沒有城府,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侯英俊給她買了一串珍珠項鍊,她立刻就向希靈展示了一番。當着侯英俊的面,希靈戀戀的伸手摸過一顆顆珍珠,笑着讚道:“真好看,和你那件藕荷衫子正配。”
九香歡喜得蹦蹦跳跳,侯英俊在一旁已經賴了許久,這時便忽然說道:“你看你就知道說,倒是也給嫂子弄點兒吃喝呀!去,把家裡那最好的茶葉拿出來,給嫂子沏一壺去!”
一句話把九香支使走了,侯英俊向前邁了一步,聲音驟然柔軟了許多:“嫂子也覺得這項鍊好?正巧,那家店裡還有一掛,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我下午就把它買回來,嫂子拿去帶着玩吧!”
希靈不看他,只一搖頭:“我不要。我原來也有一掛珍珠項鍊的,珠子比這個還大,可惜丟在天津沒帶出來,現在八成都不知道被誰偷去了。”
“那些個東西,沒了再買就是了。”
希靈又搖了頭,臉上有了沮喪顏色:“你說得容易,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哪兒還有閒錢買那個?”
“大哥沒錢,我有錢呀!”
希靈這回看了她一眼:“我哪能讓你給我花錢?”
侯英俊樂了:“嫂子,你看你這就生分了,我怎麼就不能給你花錢了?我花錢表表我自己的心意,有什麼不行的?除非是你看不起我,不要我這心意!”
希靈一撅嘴,做了個天真的姿態:“那我也不要,你陸大哥,不許我要別人的東西。”
侯英俊向前逼近:“沒事兒,你不說,我也不說,不讓他知道不就成了?難道——”他樂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嫂子還怕兄弟我這張嘴不嚴實嗎?”
希靈一起身,什麼也沒說,直接就推門跑了。
希靈告訴陸克淵:“姓侯的不是好東西,他正打我的主意呢!”
陸克淵不急不惱,靜聽着希靈講述了前因後果。聽完之後他一點頭,只說:“我明白了。”
希靈推了他一下:“哎,臭老頭子,你不吃醋呀?”
陸克淵這回一搖頭:“不吃醋,我知道你心裡只裝了我一個。”
“不怕我讓他佔了便宜去?”
“那是他自尋死路,我都不敢佔你的便宜。”
“那你就還是這麼住下去?什麼都不管?”
“我有那麼老糊塗嗎?”
“那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你等着瞧吧!我從天津叫來了幾個人,還是得想法子回去,總在大連呆着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