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的地下監獄,終日不見陽光,無所謂白天黑夜。鈴響了他們就起牀,燈熄了他們就睡覺。周而復始的循環中,很多人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早上六點,牢房裡的燈亮了,尉遲良被一陣響亮的警鈴聲吵醒。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情況,不由得在心底發出一聲感慨: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向來是個適應環境很快的人,只用了不到十秒鐘的功夫,他就徹底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他坐起身來,低頭看着狹小的牢房,幾個大老爺們兒爭先恐後地起來上廁所、洗漱,這場景倒是讓他想起了唸書時候的集體生活。
只是在這裡,人跟人之間是有明顯的等級區分的。上廁所需要排隊,這排隊的順序自然也體現了每個人在牢房裡的地位。
徐三寶是老大,但他並不急着起來,因爲小石頭會把打溼的毛巾和擠好牙膏的牙刷恭恭敬敬地遞到他的牀前。王禿子頭排在第一個,後面緊跟着劉錦鵬和小石頭,錢恆插不進隊伍當中,於是只能耐心地坐在牀邊,等着他們全都搞定。
大概過了十七八分鐘,下面的五個人基本上都收拾好了,尉遲良這纔不緊不慢地從牀鋪上爬下來。衆人見到他臉色都是微微一變,有人流露出了厭惡的情緒,有人顯得很茫然,有人則感到擔憂和害怕。
劉錦鵬一時拿不定注意,不知道這位新來的爺是不是也需要像寶爺那樣伺候着。他已經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只要對方開口提出要求,他立馬把洗臉水端到對方的面前。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尉遲良今天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們幾個都別瞎捉摸了,我自己有手有腳,不用人伺候。我就排在瘸子兄的後面,這樣還能多睡一會兒,挺好的。”說完便對錢恆露出了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
錢恆愣了一下,隨後滿懷感激地朝尉遲良點了點頭。兩個小輩鬆了口氣。王禿頭表面上沒什麼反應,心裡卻有點兒欣賞尉遲良的謙讓和大度。
只有徐三寶的臉色比剛纔更加難看。雖然他的地位沒有被動搖,可面子上卻有些掛不住了。他不得不承認,尉遲良的這招以退爲進的確很有殺傷力,他感覺自己的形象在尉遲良的面前一下子變得渺小起來,儘管對方什麼都沒有做。
又過了五分鐘左右,老馮打開了四號牢房的門。他本以爲這幾個人肯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因爲按照以往的經驗判斷,每逢有新人被安排到這個牢房,大大小小的鬧劇總是要連續上演好幾天纔會逐漸平息下來。他算好了一大早來看徐三寶他們的熱鬧,沒想到裡面的幾個人竟然都已經穿戴整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老馮有些詫異。他看了看坐在牀邊好像在思考人生的徐三寶,又看了一眼斜靠在爬梯旁邊新來的尉遲良,半開玩笑地說道:“呦,這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你們幾個還相處得挺融洽的。”
劉錦鵬立馬接過話茬,“那是,那是。”心裡卻哭笑不得地想到:融洽個鬼啊,天知道這兩位爺爺在各自盤算些什麼呢?
“行了,廢話不多說,到下面去集合吧!”老馮沒看着想看的熱鬧,覺得索然無味,沒心情再跟他們胡扯。他看着徐三寶,王禿頭,劉錦鵬,小石頭,錢恆五個人依次走出牢房,正當尉遲良也要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他一下子攔住了對方的去路說:“你不能跟他們走。”
“爲什麼?”尉遲良困惑地問道,“難道新來的不給早飯吃嗎?”
“你一會兒要去做體檢,不能吃早飯。”
“做什麼體檢?昨天不是檢查過了嗎?”
“昨天那個叫搜身。”
“好吧。”尉遲良無奈地聳了下肩膀,隨後指了指站在牢房外面的徐三寶幾人問道,“他們剛來的時候也都做過體檢嗎?”
劉錦鵬趕緊搶着回答道:“放心,都做過,就是最基本的檢查。很快就完事兒了。”
“行了。”老馮斜了劉錦鵬一眼,似乎是嫌他話太多了,隨後又對尉遲良說道:“你先在裡面等着吧,一會兒有人過來找你。”說完就關上了牢房的大門。
尉遲良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昨天被關進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早就過了吃晚飯的時間,所以他只能繼續餓着肚子,飲水充飢。但願一會兒檢查完身體能去食堂弄點兒吃的來,不過用腳趾頭想想這也不太可能。
還好沒等太長時間就有人來找他了。
這次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獄警,容貌冷峻,氣勢壓人,看上去似乎是接受過非常專業嚴格的訓練。
“出來,跟我走。”來者用冰冷的聲音對尉遲良說道。尉遲良應了一聲,起身跟在那人的身後走出牢房。
出了四號牢房向左走出一小段距離,在警衛室的旁邊有一部樓梯,犯人平時可以利用這部樓梯到達他們的准許活動範圍。
來到負四層的公共活動大廳,早飯時間已經過了,犯人全都離開這層到上面的工廠去幹活了。巡邏人員隨處可見,尉遲良一路走來就碰到了七八個,這還是在犯人全都集中到頂樓,監獄裡基本空空如也的情況下。看來老馮說的沒錯,在這種銅牆鐵壁的監管下,想越獄真的很難。
醫務室位於活動室的旁邊。獄警敲了兩下門,裡面便有人出來接應。出乎尉遲良意料的是,前來開門的竟然是一名年輕漂亮的女醫生。女醫生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梳着一頭栗色的披肩捲髮,畫着淡妝,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成熟嫵媚的味道。
尉遲良感到非常詫異,爲什麼在如此荒涼的地方會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出現?難道她在這裡跟幾百號犯人待在一起就不害怕嗎?還是說這裡的待遇高得離奇,能讓人產生出一種豁出性命的魄力?
女醫生站在門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尉遲良一會兒,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厭惡,表情看起來十分複雜。少頃,她對負責押送尉遲良的男人說道:“鍾昕,你在外面等一下吧,有情況我會立刻叫你。”
“不用我進去陪你嗎?”那個叫鍾昕的獄警皺了下眉頭,擔憂地提醒道:“這個人很危險。”
“哼,我知道他是誰。”女醫生輕蔑地笑了笑,“在這種地方,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隨便撒野。”
醫務室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醫療器械和房間佈置都跟外面的醫院相似,寬敞明亮,乾淨整潔。進門左手邊好像還有一個套間,因爲門關着,尉遲良無法看到裡面的情形,但仔細想想,像醫務室這種警衛力量薄弱的地方,想必也不會給犯人留有任何可乘之機。
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尉遲良開始按照女醫生的要求進行各項檢查。正如劉錦鵬所說,這是最基本的體檢,目的就是爲了瞭解犯人的身體狀況。
檢查期間,女醫生除了必須要說的話之外,基本上不理會尉遲良。儘管尉遲良問了她很多問題,比如姓名、年齡、爲什麼來這兒工作、在這兒工作多久了、監獄是什麼時候修建的等等,女醫生就像什麼都沒聽見,始終板着臉,像別人欠了她很多錢一樣。
“我說,你笑起來應該很好看吧?爲什麼要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趁着準備抽血的功夫,尉遲良再次跟女醫生搭起訕來。“我看你剛纔對門外那哥們兒態度挺好的,爲什麼到了我這兒就變成了這樣?你是不是對這裡所有的犯人都會擺出這種臭臉?”
女醫生沒有迴應,用棉籤沾上碘酒給尉遲良的胳膊消毒,尉遲良繼續說道:“既然你那麼討厭我們這些人渣,幹嘛到這種鬼地方來工作?心情不好多影響……我靠,你想扎死我嗎?”還沒等尉遲良把話說完,女醫生的針頭已經猛地一下扎進了他的胳膊裡。
“對不起,扎偏了。”女醫生面無表情地拔出針頭,又在尉遲良的胳膊上捅了好幾下才找到血管的位置。
這點疼痛雖然算不了什麼,但尉遲良卻被惹得有些惱火。他用陰沉的表情看向對面的女人,冷冷地問道:“美女,你不會是來實習的吧?拿我當練手的了?”
女醫生還是不理他,自顧自地抽了滿滿一管血。如果不是針管的容量有限,尉遲良覺得這個女人非要抽乾他全身的血才肯罷休。難道這女人是個心理變態嗎?專門爲了虐待犯人才來到監獄裡工作的?這樣一想,尉遲良頓時發現監獄裡的氛圍更加詭異離奇了。
抽完血之後,尉遲良以爲所有的檢查都完事兒了,正起身要離開,女醫生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你還得打一針才能走。”
“打什麼針?”尉遲良心生疑惑。
女醫生一邊從藥箱裡拿出一支裝着透明液體的針管,一邊解釋道:“這是增加免疫力的針。這個地方常年不見陽光,空氣流通差,人的身體很容易出現問題。”說着,女醫生朝尉遲良這邊走來,擼起尉遲良的袖子就想再扎他一針。
尉遲良這回有了經驗,不想再被那女人戲弄。就在針頭快要接觸到他的胳膊時,他一下抓住女人的手,陰森森地笑着問道:“這一針是肌肉注射吧?你可不能再一連捅我好幾下了。”
女醫生被嚇了一跳,眼神中掠過一絲驚恐,原本穩穩握着針管的手竟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不會了。”她低聲回答,示意尉遲良放手。尉遲良鬆了一下手指,但轉瞬間又用更大的力氣抓住女人的手腕,並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目露寒光地說道:“我看我還是別打這個針了,我可不想剛到這兒來就被你給害死。”
“你,你說什麼呢?”
“針管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藥?”
“增強免疫力的藥,我剛解釋過了。”
尉遲良不相信地搖了搖頭問:“那你抖什麼?難道你真的是新手,第一次給別人打針?”
“當然不是。”
“那,你是因爲害怕我才發抖的?還是說這藥根本就有問題?”尉遲良說着奪過了女醫生手裡的針管,“既然是增強免疫力的藥,給你打一針也沒太大關係吧。”
聽到尉遲良這樣一說,女醫生立刻露出一副驚恐萬分的表情。她開始用力掙扎起來,但對方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即使戴着手銬也絲毫沒有削弱骨子裡的獸性。
她後悔自己的莽撞,但一切都爲時已晚。她突然想起了負責人對她的警告:新來的犯人是個非常危險的傢伙,你不要招惹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跟他起衝突,可是她……
“看來這藥果然有問題啊。”尉遲良看女醫生在自己面前掙扎了一會兒就放手了。他把針管扔在地上,詫異地問道:“你爲什麼要殺我?應該不只是想替社會除害這麼簡單吧?”
女醫生被嚇得瑟瑟發抖,眼睛裡含滿了淚水,尉遲良從中看到了恐懼、憤怒、悲痛、甚至還有一點不甘心。
“讓我來猜一下吧。你冒着生命危險要置我於死地,顯然應該有更加靠譜的理由。你發抖並不全是因爲恐懼,其中也有憤怒的成分,我覺得你更像是報私仇的。是不是在我殺害的那些受害者裡面,有你認識的人?”
女醫生沒有回答,但痛苦和絕望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哪一個呢?人太多了,我沒辦法對號入座。”
“混蛋!”女醫生憤怒地罵了一聲。她明知道自己不可以再魯莽行事了,但還是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狠狠地甩了尉遲良一個巴掌。這一巴掌的確緩解了心中的部分怒火,但發泄過後,她的身體卻抖得更加厲害了。想到自己也許很快會被面前的野獸殺掉,她絕望了,甚至連呼喊求救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醫務室外突然有人敲門,尉遲良和女醫生都望向了門口,但沒有人出聲,鍾昕便擅自推門進來了。
“沒事兒吧?怎麼這麼長時間還沒檢查完?”鍾昕剛一問完,看到房間裡的兩個人就覺得狀況不對勁兒。“小月,你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了?”鍾昕不安地問道,他看了看尉遲良,發現那傢伙正在用手揉着自己的的左臉。
女醫生慌忙地抹了下眼淚,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針管。她正琢磨着怎樣掩飾剛纔發生的事情,突然聽見尉遲良沒正經地對鍾昕說道:“剛纔一時興起摸了美女的屁股一下,結果被賞了一巴掌,見笑了。”說完,尉遲良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用不着這麼緊張。她有點兒發矇,搞不懂對方爲什麼要幫她,但無論怎麼想都不會是出於好心吧……
鍾昕沒有懷疑尉遲良說的話,不僅如此,反倒對自己的疏忽感到自責。他本就不應該讓小月跟這種人渣共處一室,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他後悔都來不及。這樣想着,他不禁有些後怕。他惱怒地推了尉遲良一把,沒好氣地說道:“檢查完了還賴在這兒幹嘛,出去!”
“怎麼能怪我呀!”尉遲良故作委屈地辯解道,“分明是她長得太漂亮了,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都是男人,我就不信你對她沒想法。”
“少廢話,快走!”鍾昕踹了尉遲良一腳,急忙掩飾住內心的尷尬,但那一閃而過的心慌表情還是被尉遲良及時捕捉到了。
出門前,尉遲良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試圖謀殺他的美麗女醫生,發現女醫生已經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眼神迷離憂鬱,表情呆滯,完全是一副受傷小女人的模樣。
雖然知道對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他還是在心裡默默地說道:“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會後悔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