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多,祁若南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她按照顧淞的交代,在失蹤人口報案記錄中找到了陸安旭的真實身份,但是這個結果卻讓所有人都陷入了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
2001年8月3日下午四點多,一名幾近崩潰的婦女領着8歲的女兒到派出所報案,稱自己4歲的小兒子在芳草幼兒園的門口丟失了。當時,小男孩兒就站在女人的身旁,女人只是一眼沒照顧到的功夫,男孩兒就完全不見了蹤影。
報案記錄顯示,失蹤的男孩兒名叫田佳暄,這就是陸安旭的本名,而這個田佳暄正是田蕊在十五年前失蹤的弟弟。也就是說,田佳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綁架了自己的親姐姐,將其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天亮之前,他們還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喬升已經派了很多人在R市尋找田蕊的下落。但是正如顧淞所說,沒有任何線索,他們很難追查到田蕊的藏身地點。
假如像田佳暄說的那樣,天亮之前找到田蕊,她也許還有救,那就說明她現在應該還活着,只是被人囚禁在了某個地方,一點點地接近死亡。也許,她被關在一個能夠自動灌水的蓄水池裡,日出之前,她會被水淹死;也許她被關在冷凍室裡,時間一久,她會被低溫凍死;也許,她只是受傷了,如果天亮之前得不到救治,她會失血而死……
想要讓一個人慢慢死亡的方式有太多太多種,顧淞想破了頭也理不出任何頭緒。眼看着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心愛之人逐漸離自己遠去,顧淞的內心已經有些絕望了。
截至到目前,他能做的努力都已經做過了。他推斷出R市三起惡性殺人案的真兇不是尉遲良,而是兇手X;他發現了兇手X就是隱藏在他身邊的陸安旭;他查出陸安旭的真實身份是多年前在幼兒園門口失蹤的孩子田佳暄,但他終究沒有辦法推測出田佳暄的去向。
只差最後一步,他就要贏了,可是田佳暄卻在最後關頭綁架了自己的親生姐姐,只留給他短短的幾個小時用來破案。這算是對他的考驗?還是對R市警方最後的嘲弄?
凌晨四點左右,省廳領導經過再三的商議,終於對田佳暄發佈了通緝令,懸賞五萬元在全省範圍內抓捕犯罪嫌疑人。
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重新讓顧淞振作了起來。
通緝令通過各種媒體迅速傳播開來。此時,兇手X的真實身份已經暴露在廣大人民羣衆的目光之下。
田佳暄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身份這麼快就暴露了,當他看到自己已經被警方通緝的消息時一定會感到非常震驚吧。
然而只有通緝令還是不夠的。面對如此狡猾的犯罪嫌疑人,警方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他鑽了空子。尉遲良曾經被公安部發了A級通緝令,警方在全國範圍內追捕了他好幾年也沒有結果。田佳暄比尉遲良還要狡猾難對付,想在天亮之前將其抓獲怎麼想都有些困難。
最後關頭,顧淞決定賭一把,他的籌碼就是“人性”。
雖然田佳暄從四歲開始就跟在兩個亡命徒的身邊長大,從小耳濡目染了五花八門的犯罪手段,接受了這世上最糟糕的啓蒙教育,善良的天性幾乎完全泯滅,但是顧淞相信田佳暄不至於冷血到他的連親生姐姐也不放過。
關於這一點,顧淞並不是憑空猜測,而是確實掌握了一些證據。
也許在天亮之前,他們無法將田佳暄緝拿歸案,但是如果有可能,他們希望田佳暄能夠網開一面,至少能給田蕊留一條活路。
清晨五點多,警方通過媒體將受害者的身份信息公佈了出來。他們在新聞裡說明了田佳暄跟田蕊之間的關係,懇請田佳暄放過他的姐姐,到警局來自首。
接着,關於這對苦命姐弟的故事很快就在網絡上鋪天蓋地地流傳開來。當人們看到這些鬧劇般的新聞時,無一不感慨上天對這對姐弟的捉弄。
一時間,人們竟然忘記了田佳暄是被省公安廳通緝的犯罪嫌疑人,忘記了他曾經犯下的殘忍罪行,忘記了他從小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犯罪天才”。
人們只是覺得,如果田佳暄沒有被該死的人販子拐賣,沒有落入到那兩個亡命之徒的手中,沒有接受過專業的“犯罪培訓”,這個聰明漂亮的孩子肯定會擁有繁花似錦的前程,他們一家人一定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父母會把他當成自己的驕傲。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田佳暄也是一名可憐的受害者。
善良的人們始終相信,任何一個孩子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也許基因能夠決定一個人的小部分天性,但是成長於什麼樣的環境,接受過什麼樣的教育才是更重要的。
電視和廣播一直在重複播放着警方公佈的信息。他們真心希望田佳暄能夠看到這些新聞,及時作出迴應。因爲天就快要亮了,他們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
警方的搜索工作以及抓捕工作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顧淞作爲整件事情的“幕後參謀”,無法像樊聰一樣參與到緊張的抓捕工作中,只能待在警局裡焦急地等待消息。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害怕過天亮,彷彿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流逝都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劃痕。如果能夠挽救田蕊的生命,他寧願太陽永遠都不要升起,寧願時間永遠定格在這黎明前的黑暗。
清早5點32分的時候,R市110指揮中心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報警的人使用了變聲器,僅在電話裡留下一個地址。除此之外,沒有多說一個字。
警方猜到這個電話是田佳暄打來的。他能把這個地址告訴警方,說明他心裡還尚存一絲良知,說明他並不是一個完全麻木,沒有感情的人。
剛好有兩名警員在那個地址附近巡邏。接到消息以後,他們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在一處廢棄的工地裡找到了失蹤八個多小時的田蕊。
情況並不樂觀。田蕊的腹部被兇手刺了一刀,失血嚴重,雖然醫護人員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田蕊還活着,但是她的呼吸和脈搏已經十分微弱了。也許再晚來半個小時,他們找到的就會是一具已經開始變冷的屍體了。
醫護人員就近將傷者送到了R市第三人民醫院進行救治。
田蕊被醫生推入手術室之前,顧淞在醫院的走廊上匆匆地見了她一面。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孩兒面無血色地躺在急救牀上,半個身子都被血水浸透了,顧淞的心疼得幾乎快要碎了。想到這個無辜的女孩子因爲自己的連累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
“對不起,小蕊,是我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顧淞跟着醫生和護士一路追到了手術室的門口。
門關了,指示燈亮了起來,顧淞僵立在門前,眼淚不禁順着臉頰流淌下來。他心裡非常難過,同時也很自責。他害怕田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他而去,害怕有人再因爲自己的過錯而死去。
他還沒有從失去秦宇的陰影中徹底解脫出來,監獄暴亂對他產生的影響依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田蕊,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他跟田蕊因爲一起失蹤案而結緣,他第一次見到田蕊便對這個女孩兒有好感。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或許根本就不適合談戀愛,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內心的真實情感,想要了解她,保護她,呵護她。
他們之間的感情纔剛剛開始。他們還沒有好好地約過一次會,沒有一起看過電影,沒有互相贈送過禮物,沒有像真正的情侶那樣手牽着手在月光下漫步,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田蕊自己有多喜歡她。
假如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他除了給田蕊帶來了傷害以外,剩下的還有什麼呢?
隨後趕到醫院的姚江月聽鍾昕大概說明了情況,靜靜地來到顧淞的身旁。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受傷的男人,於是把手輕輕地搭在顧淞的肩頭,想要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自己和鍾昕都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田蕊活了下來,但是醫生給出的結論卻讓所有人再次陷入了焦慮和不安。
由於失血嚴重,患者的腎臟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衰竭。如果是正常人的話,摘除一個腎臟也可以繼續活下去。
但是田蕊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她是天生的“孤立腎”,生下來就只有一個腎臟。這種情況在醫學上並不罕見,人羣中的佔有比例大概是1/1000到1/1500,平時不會影響到患者的正常生活。可是,一旦這唯一的一個腎臟出現了問題,治療起來就會成爲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像田蕊現在這種情況,如果不盡快做腎移植的話,患者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