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張好在剛進社會的時候,就回家裡跟父母妥協會更好,但是後來的這些事誰能想得到呢。張好的父母也還年輕,張好大學畢業的時候,張母也才四十多一點點,所以在張好真正離開家的第二年,家裡添了一對雙胞胎,張好的弟弟妹妹。而張好在這兩個出生之後也明白了自己回家之後的處境可能也不會像之前那麼好了。所以他沒想過再回去。
之後的張好發現自己沒有了一條後路,前路也是曲折,那個獨木橋還要每天擔心着有沒有別的人要走,他太累了,還要被人驅使。
可能沒有辦法再努力了。
沒有家庭爲後背的成年人的生活是異常痛苦的。
先審的是公司的老闆候憲東,被帶來之後要再裝瘋賣傻。
老周敲敲桌子問道:“名字,性別,年齡,和被害人張好是什麼關係。說。”
候憲東,突然坐直了反問道:“警官,張好怎麼了,你給我說說。”
“你不會知道。”
“我哪知道啊,他半個月之前跟我說要謝謝,他是我公司的搖錢樹,雖然我也不願意放了他,但是還是給他假了,我這幾天一點錢都沒掙啊。”
大樹直盯着候憲東說:“張好死了。”
“死了。”候憲東立馬就要站起來,很不信:“他怎麼死了,我這還怎麼掙錢,警官,你不會跟我鬧着玩的吧。”
“安靜點,我跟你鬧什麼鬧,你趕緊想想。”
“那警官,這肯定跟我沒關係,他是我公司的搖錢樹,我都是把他當寶貝一樣供着的,和我沒關係。”
“那你說他有沒有什麼仇人之類的。”
“沒有,私下的事,我不知道,這我是老闆,員工的事都有他們的經紀人管着,我平常就是看看公司,別的和我都沒多少關係。”
“你公司的員工,你跟我你不知道,騙鬼呢。”
“警官這不敢騙你的,我真的都是經紀人那邊管着的,這要是真讓我天天管着這些那我不是得累死嗎。”
“那問你,網上買的那些三無產品是怎麼回事。”
“警官,這我真不知道啊,你們可以去查的,這些簽約的都是公司的選品人員,這我這哪知道,我一個老闆哪能管這麼多,這我不得累死啊。”候憲東拍着手,一臉的無辜。
“這不知道,那不知道,你知道啥,啊。”
"警官,我只管收錢,拿錢,就是叫攤在牀上就能掙錢的。"候憲東一臉的無所謂。
老周看着這個人就是個老油條壓根撬不開他的嘴。
“難搞啊,這東西。絕對不乾淨。”老周頭疼的下了個結論。
能當上一個主播公司的老闆,怎麼可能有他說的什麼都不知道的。
而在表面上這些東西都是經過他的審查之後才能簽署的,這個主播公司不只是有像張好這種主要是賣貨的,還有那種才藝主播,還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就是這種不同類的主播把人鉤住了,這個公司後面的金主和資本,形成了層層相連的利益鏈。而他們也在別人看不起的眼光中掙得盆滿鍋滿的。
而有了錢之後,他們這些人搖身一變又成了資本,能掙更多的錢,也能左右別人的命運,而張好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他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這麼做,但是最後因爲利益和錢財他被別人左右了命運。
辦公室裡面亂糟糟的,看到老周和大樹他們出來了,我趕緊的喊道:“老周,來這邊人醒了。”
老周擺擺手說:“你跟你師兄去吧,我歇會。”
“啊。”
“行,小劉走了。”大樹拍着我的背,把我攬過去。
老周倚在靠背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透過玻璃可以看到濃濃的茶色,估計今天老周也是睡不好了。
“師兄,我看着你吧。”我小心的看了大樹一眼。
“你也得練練,別光記錄啊。”
“好。”我點點頭。
審問的時候,記錄是記錄,主審是主審,就像是畢業答辯時候的那些流程一樣,大樹這樣也是爲了給我一個機會。
“名字,性別,年齡,和被害人張好是什麼關係。說。”我看着大樹異常嚴肅的問。
“章華,女,三十六,我是張好的經紀人。”女人懨懨的剛醒過來,搖晃着頭,下意思的回答。
女人打了個哈欠,腦袋終於擰了回來。眼中還有驚訝的問道:“怎麼了啊,警官,張好出啥事了。”
“死了,有沒有一些細節給我說說。”
“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女人一臉痛苦的不敢相信,臉上的表情像是大哭一場的樣子。
“行了,別哭,趕緊跟我們說說。”
女人抽噎着:“說什麼啊,跟我有什麼關係,他都要跟我解約了,他要換人了知不知道。”
………………
“說,這麼回事。”
女人面露崩潰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他說心情不好,這集體那要休息,張好是我們公司的搖錢樹,老闆不想放,我就想着要持續性發展嗎,也不能直接把人累死的,好不容易去老闆那裡求了一個月的假,現在半個月了,跟我說死了。”
“行了,接着說。”
"請了假之後,他跟我說睡不着,讓我給他找藥,然後我就給了他幾板阿普唑侖,也沒有多少,又過了幾天,他又跟我說什麼,想換個經紀人,那哪行啊,我就一直找到他,去他家裡,一直不見我,這麼都不見,我就想着去公司裡找找看有沒有賤人聯繫過他,沒找到,我就想着,愛咋地咋地吧,就一直在喝酒,醒來的時候,就在你們這裡了。"
我們聽了心裡都犯嘀咕,難道真的是自殺。
大樹接着問:“那他有沒有仇家。”
“不知道我,我們這一行都是主播平常的時候也沒有多少的人,就是有仇人應該也是主播吧。”
“主播。”
“對。”
“說說你知道的人。”
“啊,這我真不知道。”
“我是說可能,警官,你能不能告訴我張好這麼死的。”
“……”
大樹挑了一下眉意思是:說吧。
我這才說到:“大量服用阿普唑侖之後發生的心肌梗死,不排除是他殺。”
女人瑟縮了一下,問道:“……警官,這個和我有關係嗎。”
“哼。”
女人還在後面大聲叫着。
剛出來,就被老周叫了過去。
“你們那邊瞭解到東西了沒。”
“沒多少有用的,應該是跟公司裡那兩個或多或少有點關係。”
“恩,都發現了。”
“哎,隊長說了他們公司裡面不乾淨,查着呢。”
“老周,咱們也是有業績的嘛,隊長這麼衝。”
“你懂個屁,咱們是爲人民服務,咱們隊長眼裡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
“也是怪得咱們這就是感覺好啊。”
“上到啊,小子。”
隊長劉明威以前的時候是部隊轉業過來的,當過兵的人會比一般的的人更有原則性,在一些也有原則性的前輩的帶領下,這個轄區的治安是非常好的,而現在是隊長的大劉更加的忙碌了下來,他不會像電影電視劇裡面的隊長一樣,一直忙於一個案件,而是一個人要考慮的更多的東西,也是很多事件的主要負責人。
而局長的這個位子可能在以後可能會是他的。
我有又被大樹叫過去查看張好最近的那幾次直播裡面的彈幕和之前的那些熱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還真有,一個叫“張好狗賊”的賬號在前段時間一直髮送辱罵張好的彈幕,這個過程大概有五六天,且每一次張好直播的時候都會出現,進入到他的界面之後,裡面全部都是辱罵張好的動態,而到了張好出事的第三天,沒有了,且在張好出事的當天,發了一個既害怕還有很開心的表情,在我努力扒這個人的別的賬號的時候,他發了一個付費問答是:“把人嚇出病來或者死掉,要付什麼責任。”
我連忙把這個截屏發到辦公室的羣裡面。
但是沒有人理他,張好看見這個一直髮的彈幕已經麻木了,經紀人和老闆都不把這個當一回事,在他們心裡無論怎樣,只要有了名氣就是能掙錢的,不管是黑紅還是正常紅,只要掙錢就是好。
沒有人理他們,所以他就一直髮,一直髮。
底下有點被帶了風氣,有緊跟着他抱怨這件事的,然後經紀人出面了,彈幕和節奏被刪了,直播間的氣氛變得正常起來。張好已經麻木了,他看着罵他的人來了,又走了,又來了。
最後忍無可忍的張好決定不播了,就是那天張好不正常的模樣也有了解釋。他想退出,但是高額的違約金讓他不敢在任性,他又妥協了,得到了一個月的假期,但是假期還沒有開始,經紀人就又過來騷擾他,張好感覺喘不過氣來,張好直播一般都是在晚上十點的時候結束,一開始是在公司裡面進行的,後來張好的咖位到了又能夠讓他們過來,來他家裡直播的地步。要是在家裡直播的時候,張好可能會在樓下出來喘喘氣,吸幾根菸。就像是那種結了婚有了孩子,整天努力工作的養家的男人,要在忙碌了一天之後在車裡或者椅子上獨自坐一會一樣,張好和他們是一樣的,不過的是,再上去他要面對的是空空如也的房子,沒有人能夠給他安慰的。
因爲這個黑白顛倒,張好的睡眠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在知道經紀人有阿普唑侖的時候,他逼着人給了他兩板藥。
假期是很難過的,睡不好,吃不好,自己也不會做飯,房子很大,但也很空,房子裡面沒有別的,直播的東西佔據了他這個房子的一大部分,剩下的就是他直播賣的東西。想打個電話找好朋友聊來聊天,但是朋友在他進入直播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了,剩下的就是那些和直播有關的東西,網上,網上,張好擡頭想了想,那更加是直播的那些東西了,要不然就是明星,不是這個當紅的發個動態,有一羣粉絲在嗷嗷的叫,不就是另一個當紅的擺個動作就精爲天人了。剩下的也就沒有別的。
張好已經沒有能說話的人了。
更加糟的,好像進入到直播的這幾年,張好把自己賣了進去。
張好想了想,這兩年好像只有那個一直保潔阿姨和他說的最多,勸他不要吸菸的人也是她,而這些也是因爲阿姨害怕他亂扔菸頭自己被罰錢。
家裡有了弟弟妹妹,生意也變的更好,而這個公司像是這個吸血蟲一樣,想要把自己吸盡一樣。
張好覺得很失望,他就想到了死。
死是一個很痛苦,又很難體面的事情。
想要在死之後保持住體面是一個極爲困難的事情。
張好想着,各種方式,然後他看見了那板阿普唑侖。
一口口地用着水送下去,一整板就被嚥下去了。
吃了藥,張好坐在那張椅子上等着,等着藥效的發揮。
他高中的時候有個夢想,想要寫書,想要當個明星,想有個志同道合的戀人,想要開心快樂的周遊,在生命將近最後的時候,他不想死了。
阿普唑侖的藥效真正發揮到極致的時候實在吃完藥的三十分鐘左右,而及時的把洗胃,事情也不會很大。
張好站起來就扣着自己的嘴巴,手中就要打急救電話。
就在他急急忙忙站起來的時候,窗邊正對的那個大屏幕一閃而過一個大影子,張好心一跳,他往窗外一看,然後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他的那些夢想隨着進入直播死亡,他的生命因爲直播最後變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