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時月色繾綣,溫柔地映照在那男子面容上,投下如淡墨的影。紀安露出連自己也未察覺的笑,很小心地坐下,怕驚擾了他。又怯怯地伸出手,手心已有一團溼氣,像她如一隻受驚小鳥般的心。她探上他的脈,又輕輕去探他的鼻息,都探查完才發現了他的袖刀,幫他解下算放下心來。紀安十分仔細地看他的面容,不自覺地伸出指尖描繪他的輪廓,這個男人雖長着劍眉,但英武之餘卻長了一雙桃花眼,脣形是菱形脣,可惜是個薄脣,“薄脣人薄倖”她這樣想着,但下一刻便覺得臉上燒得厲害,收回的手上餘溫未消。她盤膝而坐,持手捻爲他祈福。“你可千萬要醒過來啊,要不然就回不了家了。”紀安在這樣寂然的夜裡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現代的朋友,頓時有了“美人誤國”的念想,要不是怕驚擾了他,是很想哀號一聲的。
澤漆是在第一聲晨鐘時醒來的。他睜開了鴉羽般的睫,入目是晨光傾瀉而下照亮的石壁,而緩緩起身時覺得身下柔軟異常,一看似是女子的衣衫,但馬上感到疼痛而無力跌了回去。這時他聽見了十分輕緩的鼻息,下意識又想去拿袖刀,但一看便讓他不敢再動。那是個很柔弱的女子,光灑在她身上都軟了幾分,並算不上絕代風華,更比不上他的主子妙容夫人,但是他心中卻生出愛護之情,一身素衣如雪,在柔軟的春風裡卻染了桃色,讓他呆在了那裡。
紀安聽見響動,山間又存有鐘聲迴盪,正懊惱自己竟又睡了過去卻看見了一雙湛然的眸子,讓她一時間忘了言語。澤漆這時又嘗試起身,紀安忙上前幫扶,但無奈怕他傷口崩裂,只得讓他倚靠在自己肩上。這一番舉動讓兩人都面若桃花,見這男子只盯着她,紀安不得不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問完又心中罵自己多此一舉,這尷尬的偶像劇情節讓她不禁臉上一紅。澤漆欲言卻覺得喉中中燒如火,突然地咳起來。紀安又探上他的脈,待他平緩輕輕按壓他的喉結,澤漆下意識吞嚥,而紀安知他被損了聲關不能言語便急收了手。然而澤漆又反手握住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心寫下“澤漆”二字,又緊緊盯着她。紀安略一停頓後道出自己的法號,“玉賢,我叫玉賢。”澤漆又寫下“不勝感激”等詞,逗得紀安一笑。
“澤漆公子,我佛慈悲,不必感激。”紀安微笑着起了身,這時六慧遠觀而看見了她,大叫着“阿賢姐姐”便一路臉上大笑着來,像一個彌勒佛一樣令人看見便心生歡喜。“我、我給那個人帶了飯,像我們當年在這裡養赤玉一樣!”六慧憨然地說着,像一個等待大人誇獎的孩子。赤玉是早前二人採藥時救的一隻雜毛兔子,可惜被豺狼咬斷了腿,養了月餘便喪了命。但六慧癡些,仍記得。紀安摸摸他的頭,“六慧很乖,十分聰敏。”六慧聽了又歡喜起來,把飯放在地上便開開心心地去山洞上採朱果了。紀安慢慢地給他餵飯,看着這個陌生而又生得這樣好看的男子脣間張張合合,只覺得自胸中生了一股熱氣,也不敢看他,只能低頭看碗中白粥。好不容易白粥見了底,澤漆忽又抓住她的手,指了指飯盒又直直看她,“我這便去”紀安收拾了便不敢回頭再看,回了客院。
澤漆知道他受傷還被餵了啞藥一定是主子因他未完成任務而懲罰他,但是遇見這個姑娘,他卻心生好感,不爲其他,也許只是因爲他沒有遇見過除了娘之外喂他飯的女子。
回來時已是下午,紀安帶了藥。澤漆已慢慢可以起身,紀安看見他未合攏的衣裳只能在離他半步時止步,暮光攏在紀安身上,因低頭散亂的發間露出酡紅的臉。澤漆本不喜笑,但看見這一幕還是自己攏了衣衫,微揚了脣角。紀安擡頭時正對上澤漆的眸光,此時春日正好花開風暖,朱果初生時殘花因風墜落,片片飛紅令人心動。紀安很想伸出手去合上澤漆的眼,但她只默默地把藥送入他的手中,掩蓋了眼中所有情思。畢竟,太子纔是男主啊!
澤漆自飲完了藥,但發起低燒來。紀安本準備回去的,但澤漆雖困頓,猶低低呼痛,紀安心下不忍,於是去三寶亭拿了琴。琴聲漸起,澤漆覺得身上似乎也好了些,此刻靜默中琴音流動如水。
當暮鐘響起,紀安便停了下來。想走時澤漆抓住了她的手。她有些驚訝,彎彎的眉毛乃至臉上的絨毛在夕日下都顯得可愛。
澤漆雙目如上好的墨玉,此中映照着她的身影。他在她手心一筆一畫地寫下,“明日還能聽你的琴聲嗎?”
月既明,西軒琴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