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雅丹有些不滿意宋鈺這種八風不動的性子,在宋鈺面前感覺他纔像一個揮手間調度千軍萬馬的將軍,而自己反倒成了小嘍囉:“如何不高明?那些人在寒門出事,寒門無論如何都賴不掉這個責任,就算知道這是一塊黃連,羅家也得和着糖水吞下去。”
宋鈺稍微一想便說道:“世上哪有盡如人意的事兒,福禍相依罷了。他們將海口城過來兌換銀契的人放進城,然後又做這雪霜加霜的事,但任何事總會有轉機的,我隨羅掌櫃過去看看就好,必然不會耽誤了明天的下葬。小姐您將先前的事吩咐下去,尤其是要將這些海口過來的人的頭領找出來。”
羅雅丹點點頭,朝門口守着的彭亮吩咐道:“你陪着宋鈺去寒門,有個意外也能相互照應。”羅雅丹終究還是照顧到自己這個扈從的感受,這其中保護的意思明顯多過相互照應。
宋鈺連連拒絕,殺了人後的彭亮像是浴光騰飛的螞蚱,只是一夜之間的差別,彭亮本人從裡到外都發生着一些驚人的變化,只是別人都還未察覺到罷了。宋鈺側眼瞄了一下彭亮,聽着他呼吸之間粗壯而有力的吐息身,聽着血脈中汩汩的聲響心中暗自叫着好運道:“真是狗屎運。也許是以前溫室中長大的緣故,這段時間的遭遇盡然讓他換爲奮進的動力,盡然有退化入先天的趨勢,也許再給你一年多時間,便能進入雷動境界。”
宋鈺最終執拗不過羅雅丹,還是將彭亮塞了過來。彭亮一路上都在用沉默來表達自己對這個一步登天的書生扈從的不滿,雖然他對大小姐的安排不敢有半點的怨言,但給一個扈從做護衛,彭亮想着都覺得可笑,如果真是這樣,那隻能說明這個扈從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雖然宋鈺昨夜有一些可圈可點的表現,但這並不影響彭亮在心中爲宋鈺成功地貼上‘鑽營弄巧’的標籤,對於彭亮的微妙態度宋鈺自然有所察覺,對此他並不爲然。大多數時候宋鈺都是一個人低頭思索,只是偶爾向羅掌櫃問着一些問題,在將要到寒門的時候,宋鈺忽然停下腳步:“明天就要入殮,下葬的棺箔是否準備妥當?”
“差不多準備好了,棺材鋪那邊不會有任何問題。今天烏木家的少爺傷在寒門了,如果烏木家和夏家聯合起來,再有那些跟風的小家族作推手,恐怕明天難以順利下葬。”
“走,看看去!”宋鈺揚手揮了揮,走在羅掌櫃前方,負責收朝前面走去。
“錯了。”羅掌櫃指着似錦巷說道:“這裡走。”
“沒錯。”宋鈺依然沒有停留,朝着與似錦巷相反的方向徑直走去:“咱們看看棺材,死者爲大,天大的事也要放一放。”
天色近午,就連那些躺在家裡睡覺的懶漢子也起了牀,街上人流愈發多了起來,而寒門早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看熱鬧的人甚至將從海口城趕過來叫嚷着兌換銀契的外地人也圍在中間。一些好事者還扛了凳子,端着一碗茶悠然自得地坐在寒門對面,等待着好戲上演,周圍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樓茶坊也一樣人滿爲患。
“我家少爺既然在寒門出的事,羅家就要負全部責任。”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堵在寒門門口,如鐵塔般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那漢子掄着一根胳膊粗的鐵棍揚手就砸在門楣上那刻着‘寒門’字樣的橫匾上。
橫匾嘩啦巨響中被砸成兩截從頭頂
落下來,那漢子信手一捻便將百餘斤重的半塊橫匾抓在手中,往身邊門牆上一放,隨後斜眼看着頭頂另外半塊搖搖欲墜的橫匾,沒有將它取下來的意思,只是轉身面對着屋子裡面,朝一衆戰戰兢兢的寒門夥計說道:“別家的這些人我管不着,但我家少爺的公道不能不討。”
“又不是我們出手打人的,帶頭打人的就是你身後那個漢子,你爲何不找他理論?”其中一個夥計實在氣不過,忍不住還嘴了一下,話還沒說完,鐵棍已經呼嘯而至,砸在那夥計腦袋上,頓時血光飛濺。
魁梧漢子鐵青着臉收回鐵棍,撩起衣服將棍子上的鮮血擦拭乾淨:“爺爺說話,何時輪到你還嘴了?”寒門衆多夥計敢怒不敢言,只得七手八腳將受傷的同伴擡下去:“快,找金瘡藥來,再找些繃帶。”
青松搖搖頭:“沒用,顱骨都敲碎了,神仙難救!”
一席話說得衆人心沉到黃泉最深處,躺在腳下的同伴腦袋上鮮血還在咕咕地不停往外冒着,這一刻這些夥計都覺得死亡距離自己是如此之近。青松回頭看着坐在旁邊凳子上翹着腿喝茶的一個青年:“烏木少爺,既然你沒事,能不能和你家這下人說一聲,何必與我們這些小人物過不去?”
“誰說我沒事?”烏木堡端起茶碗,吹開浮在上面的一層茶花抿了一口:“少爺我好心好意帶着夥伴們來這裡,本想爲死者上一炷香,結果剛跨進門口就被狠打一頓,這會我五臟六腑都還在翻江倒海的疼。”
烏木堡周圍俱是和他年齡不相上下的同伴,一個個衣着華麗到極致,甚至還有兩個男子衣服還用蛟蚊金線繡着圖樣,單單是這一件衣服恐怕普通家庭一輩子的積蓄也沒法買得起的。那些人不約而同地說道:“內傷,堡少爺這必然是內傷,和我們的症狀一樣。”
“無恥!”青松剛要大罵,忽然想起那尊殺神就在身後,終於是沉默了下來,只能等待着趕過去報信的羅掌櫃回來定奪。
“讓一讓,讓一讓。”一個聲音恰好從外面傳來,青松聽着耳熟連忙擡頭望去,正好見着大小姐身邊經常跟着的護衛扒開人羣鑽出來,在他身後跟着的是笑容可掬的羅掌櫃以及一步登天成爲大小姐扈從的宋先生。
青松心頭大石終於放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既然有彭護衛這樣的高手出面,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剛送了一口氣的青松忽然驚疑地望着宋先生身後,就見着四個人扛着一口棺材,艱難地從人羣中擠出來。
彭亮走在最前面,自然是最先與那堵門的漢子遇上。他受逢四指點,雖然身手有限但眼光卻頗爲不俗,暗中衡量着堵門漢子手上的齊眉鐵棍,從這人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種駭人的氣勢,心中暗自衡量着自己和這漢子之間誰強誰弱。
羅掌櫃生怕彭亮與烏木堡身邊的長隨發生衝突,連忙上前兩步,伸手按住彭亮已經搭在刀柄上的右手,笑嘻嘻地衝門口漢子說道:“這位好漢,還請放行一下,也方便我們和烏木少爺溝通。”
“羅府過來的人?”坐在裡屋的烏木堡一隻手託着茶碗,另一隻手捏着碗蓋,雙手輕輕一磕便有悠揚的脆響傳來。他沒有喝茶的意思,就這樣端着茶碗嘴上含着笑朝那長隨說道:“託巖,放他們進來吧!”
那漢子嗯了一聲,側開身子露出一道縫隙,示意三人進去。羅掌櫃
正要入門,外面那些圍堵的人卻不幹了,當先一個纏着頭巾的漢子豹眼一瞪:“咋地,羅府難道還想賴賬不成,大爺手裡是貨真價實的銀契,當初存入你們錢莊的時候可是說得好好的,隨時都可以通兌提取,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今天我們大夥若是要不到銀子,就拆了這破樓,就算鬧到城主大人府上、鬧到帝都夜闌陛下金殿前,也還是這個理。”
羅掌櫃一臉笑意:“羅家以經商爲生,信諾是羅家的第二生命,自然不會抵賴,各位鄉親千里迢迢從海口城趕過來,羅家自然不會讓各位空手而歸。”
“別和我打馬虎眼。”那漢子態度很堅決地說道:“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兩個字:要錢!今天如果羅家不將銀子兌換給我們,我們就砸了這酒樓。羅府的位置我也知道到,明天還拿不着錢,就砸了羅府!我們哪一個不是辛辛苦苦掙的一些血汗錢,當初就是因爲看重你們羅家聲譽,所以才存到羅家錢莊的,鄉親們,你們說是不是?”
那漢子身後衆人都舞着手裡的銀契齊聲吆喝着:“兌銀子、兌銀子!”
宋鈺在一邊默默地看着,將那漢子從頭到腳都看了個便,甚至是連指甲縫、手上的手繭等都沒落下,這人似乎確確實實是本分人,瞧不出悽然端倪。宋鈺走到那漢子面前問道:“你是何時存到羅家錢莊的?”
“咋地?”那漢子微微退了半步,扯着嗓門喝道:“當初你們說過存入錢莊的銀子都可以隨時隨地通兌,沒有限制的。你又是誰,你在羅家是幹什麼的?”
宋鈺沒有理睬那人,只是退了半步又才走到羅掌櫃身邊:“羅爺,裡邊我一個人進去先應付着,一時半會不會有事。這些要求兌換銀契的,你幫幫打字清點一下,看看他們存入時間,還有金額是多少,看能不能今天就給他們兌了。”
“不能!”羅掌櫃毫不猶豫地搖頭:“沒有二三百萬現銀兌不下來,昨晚的時候大小姐就提了十萬現銀,現在還能從賬面上拿出十萬就算不錯了。而且這兌與不兌咱們沒法做主,要大小姐或者老爺拍板纔可以。”宋鈺這番話明顯越權了,好在羅掌櫃沒脾氣,對誰都是與世無爭的摸樣,要是換着別人,對於宋鈺這番話直接就視如無睹。
“你先幫忙統計一下吧。”宋鈺無所謂地點點頭,低聲說着,這奴才相讓一旁的彭亮極爲不恥。
宋鈺轉身要進入門內,忽然又停下來望着腦袋纏了頭巾的漢子,想羅掌櫃問道:“羅爺,先前帶頭動手打烏木堡的人你還記得不?”
“就是這人。”
那漢子一挺胸,和宋鈺四目相對:“咋地?就是大爺我帶的頭,誰知道他是不是你們羅家的人,別以爲這裡是天關城我們就可以被欺負。”這漢子每說一句,他身後衆人就應和一聲。
宋鈺嘖嘖地搖着頭:“看你粗胳膊粗腿的,感情也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你們打的那些人好端端的在裡面喝茶聊天,如果換着是我,非得砸斷一兩人的腿腳纔是。”一席話說得連託巖都爲之一驚,這細胳膊細腿的書生口氣倒是不小。
“還有,以後別沒事在別人面前充大爺。就在昨晚上,我才砍了三顆在我面前充大爺的腦袋,這不是什麼秘密,去大街上隨便找一兩個痞子問問就知道。”說完,也不理那膛目結舌的漢子,徑直跨門進入裡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