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喬大小姐斷斷續續唸了幾個字,興許是宋鈺這字實在太難看,難看到只能用不堪入目來形容,所以喬雅鑫隨手就將宣紙捲成一個圓筒:“這麼迫不及待想着抱烏木老爺大腿,羅家還沒倒呢?”
宋鈺呵呵一笑,從桌面上取了乾淨的茶杯,注滿茶水老神在在說道:“不送了。”最後一箱銀子也被搬走,託巖折回屋子抓起鐵棍,朝宋鈺示威性的冷哼一聲朝外面走去,喬大小姐覺得這羅雅丹身邊這扈從一定是屬狗的,翻臉就不認人,也覺得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一跺腳也跟着出了門,才走兩步便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嘶吼,隨即便見着自己這一生以來最難忘的場面。
烏木率先登上馬車,十萬兩銀子被悉數踩在他腳下,這感覺比他征服張家寡婦還要讓人滿足,站在高處俯視着下方那一雙雙望向自己的複雜眼神,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想到得意處烏木大笑三聲朝第正登上馬車的夏糖得意道:“兵法上所講的上兵伐謀也就僅此而已。這些泥腿子鬧這麼大聲勢,結果到現在一個子也沒拿到手。我不過給了領頭的十兩銀子,讓他推我一把,轉眼間就是十萬銀子進了口袋。賤籍永遠是賤籍,並不是因爲他們真的很賤,而是因爲他們缺少用銀子賺銀子的策略和眼光,話說回來,讓羅家吐錢的感覺,哈哈…不、亦、樂、乎。”烏木堡話還未說完,便見着站到寒門門楣下的託巖嘶吼一聲,一股血柱從他腦門上噴涌而出。
衆目睽睽下,託巖鐵塔般的身軀轟然倒塌…
站在門外一直氣鼓鼓的彭亮愣在原地,半響才伸手抹掉臉上噴濺的鮮血,傻愣愣地看着屋子裡端着茶杯悠閒喝水得那個扈從。只是在這時,他才恍然間想起先前宋鈺在進門後似乎說了一句‘這棺材你用不上了’之類的話,再聯想着昨晚宋鈺的這些表現,心中一陣悚然,莫非這身手似乎不俗的漢子竟然是死在這書生手中?
喬大小姐尖叫一聲嚇得愣在原地六神無主,不知該幹什麼纔好。宋鈺適時說道:“彭亮,送喬大小姐上車。”彭亮連忙將託巖屍體拖到一邊,給喬雅鑫挪出一條道來。
烏木堡氣得臉色鐵青,嘴脣哆嗦半天才說出話來,指着宋鈺道:“是你殺了我長隨?”
“沒有!”宋鈺毫不猶豫地否認着:“我們夥計被他一棍子砸死,我們沒有說半句話,你的人無緣無故死了,更不能賴在寒門頭上。”
“走!”烏木堡等着喬家妹子也上了馬車,才慌忙丟下一句便匆匆離開。宋鈺用袖子抹着額頭上汗水:“羅掌櫃。”
羅掌櫃神色怪異地走上前,先前這一切感覺就像是在夢境中一般,夢中他居然答應了宋鈺的請求,將十萬兩銀子一分不少地送給烏木堡,直到他看見託巖那碩大的屍體頹然地躺在門口,這才大叫一聲:“不是夢?”
“自然不是。”宋鈺拍拍羅掌櫃的肩膀:“斂財是一門學問,散財一樣如此。還要麻煩羅爺,讓外面那些人再多等一會,羅家以商起家、以信立本,今天必然是要兌現的,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小姐將這事看得極重,我們自然不敢耽擱,也不願有人在這時候還扯羅家後退。”
彭亮等羅掌櫃離開,這才小聲問道:“你真是修道者?”
宋鈺答非所問道:“一百多斤的棍子,砸在誰身上也吃不消。”
彭亮張了好幾次嘴最後終於還是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問道:“屍體如何處置?”彭亮已經開始慢慢尊重宋鈺的意見,也許這點連他本人都還未察覺到。
“留着唄!烏木家既然不嫌丟人,我們何必爲他們麪皮着想?再說了,那麼大一尊屍體擱在那裡,如果還有人想借機鬧事,多少得在心中偷偷掂量一下吧!”
“可惡、氣死我了。”烏木堡坐在馬車上,嘴裡絮絮叨叨地罵着宋鈺,每罵一句便抓起一錠銀子砸着,而在馬車身後跟着一大羣跑得臉紅脖子粗的市井小民,一個個將手臂伸得老長老長,每每看見紈絝得不能再紈絝,敗家得不能在敗家的烏木少爺手臂擡起,將銀子當石頭一般砸過來,便興奮嚷着:“灑銀子咯!”
烏木堡氣得嘴脣都在發抖,豁然站起身來,雙手抓起銀子朝身後人羣中使勁砸去:“小爺別的沒有,就是銀子多,砸死你們。”砸出去的銀子纔剛脫手,第二把銀子又已經砸了出去,就聽得馬車後面一陣陣的慘叫,那些人一邊抱着腦袋一邊不甘心地擡起頭,目光死死地盯着漫天砸來的銀子。
烏木堡忽然哈哈一笑,指着那些鼻青臉腫卻依然鍥而不捨跟隨在馬車後的衆人:“算啦,不過是死了一個奴才,回頭再隨便找個法子將他丟亂葬崗活埋了就是,咱們慶功去。”
夏糖對烏木堡惟命是從,隨後幾個人都點頭應和。上車後便一直沒有說話的喬雅鑫默默將手上的紙筒遞給烏木堡:“這是哪個叫宋鈺的下人讓我轉交的,下面還有落款備註,有王家、夏家都被他提到。”
烏木堡一把奪過被汗水微微浸溼的紙筒,草草瞄了一眼便揉成一團扔在腳下:“將他妹,我要那小子活不過今晚,掉頭,去城衛司。”正說着,烏木堡忽然哎喲一聲,抱着腦袋直挺挺倒在那堆白花花銀子上。
夏糖正要伸手去扶,忽然也哎呀一聲抱着腦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隨後幾個同伴無一不是這般抱着腦袋,齜牙咧嘴地在馬車上翻滾,不單是跟在馬車後面希望還有銀子砸過來的市井百姓,就連在前面專心致志駕車的車伕也嚇得不輕。
他本是寒門的車伕,只是臨時被小姐身邊扈從抓了壯丁,要他送這幫無聊到跑到寒門來訛詐的紈絝子弟,他自然是打心眼裡一百個不高興,最後還是宋鈺在他耳邊以一個標準神棍的口吻說着:“一大幫身嬌肉貴的傢伙集體丟臉,這種場面百年難遇,將所有人都送到烏木家,烏木老爺還得客客氣氣地封你一個大紅包,信我,得永生!”隨後又在車伕耳邊低語交代幾句。
看着那個嬌滴滴的女子也在吆喝着疼,嬌喘連連痛不欲生。車伕咧嘴一笑:“先生果然神了。”然後慢悠悠地又回到車上,一摔長鞭朝烏木家悠然駛去。
烏木家在天關城雖然不如羅家,甚至比不上王家、劉家這樣的商賈巨擘,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地頭蛇,烏木家將天關城的買賣做到極致,糧行、錢莊、樂坊等等,只要能賺錢的買賣都有烏木家的影子,烏木家的門第自然也奢華到了極致,門口兩尊夜照獅子是用兩塊完整的玉雕出來,反正正門隨時都有護院把守,也不擔心有那個不開眼的會拿着榔頭敲一小塊揣回家。
馬車在距離烏木家大門還有數十丈的時候,就被兩個孔武有力的護院攔下來:“私人府邸,禁止靠近!”一般說來這些護院也不會太過張揚跋扈,雖然他們不怕惹事,但也沒必要給主人惹麻煩,因爲天關城中,能用上馬車的人家屈指可數,這點點眼裡他們還是有的。
“知道。”車伕嘿嘿一笑,收回鞭子倒着往身後一指:“這些人你看有你認識的不,如果不認識我再送去下一家。”
其中一個護衛正要擺手說沒有,忽然挺得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從馬車上傳來,上前兩步往馬車上一望,隨即整個臉都白了,朝另一個同伴招呼着:“叫總管…少爺出事了。”另一個護院好奇地往車廂裡一看,隨即轉身邁開步子就朝大門跑去。
剩下的那個護院一個箭步跳到車廂上,看見車廂裡除了如山的銀子,便是橫七豎八的人,一個個抱着腦袋不斷地發揮出痛苦的聲音,還有兩個已經痛暈過去。那護院也慌了神,少爺邀了這些朋友出門他是看見的,這纔多長一會功夫,怎麼一個個全都躺着回來了,還有這些銀子又是怎麼回事?
烏木家厚重的大門被幾個人給推開,然後從門內跑出十餘個人來,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滿身綾羅綢緞的老婦人,人還未靠近呼天嗆地的哭聲當先一步傳來:“堡兒,我的堡兒嘞…”穩坐馬車上的車伕差點沒笑出聲來,在差點咬碎幾顆大牙爲代價,這才硬生生將笑聲吞回到肚子裡。先生說的確實沒錯,這烏木家大奶奶平日裡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沒想到最終也還是一個凡人,和死了丈夫哭爹喊孃的村野女人沒什麼區別。
“人還沒死呢,把車上所有人都擡下來。”人羣中一個胖子威
嚴地踱着方步走在最後面,目光在烏木堡身上停留了片刻,這才望向車伕問道:“你是寒門的人?”
“是。”
“殺了!”烏木病大袖一揮:“將腦袋給羅雅丹那個小女人送回去。”
車伕腿肚子一軟差點從車轅上栽下來,一陣口乾舌燥心煩意亂,這完全不是先生說的那樣,沒有紅包就罷了,怎地還要搭上性命。不等烏木家護院靠近身前,車伕連忙叫道:“你不想要你兒子性命了?”
“殺了!”烏木病臉上陰晴不定,最後還是一咬牙:“既然堡兒回了烏木家,自然不會再有問題。”隨即轉身朝一個管家吩咐道:“你去將城西姚先生請來!”
那管家知道少爺是老爺的命 根子,況且馬車上這些橫七豎八躺着的人,無一不是家中殷實的大戶世家,所以他也沒有任何猶豫,撒開腳丫就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去通知夏家、喬家、平根家….讓這些當家人都過來。”烏木病有條不紊地傳達着指令,身邊的那些扈從、客卿都一個個先後離去,最後烏木病這才望着車伕,慢條斯理地說道:“不是說將這人殺了嗎?”
周圍那些護院平日最清楚老爺秉性,越是平靜的時候越是危險,反倒是破口大罵還啥事沒有。這會老爺一發話,他們再不敢有絲毫猶豫,其中兩人迅速朝着車伕走去,車伕反倒是從最初的驚嚇中回過神來,鼓起勇氣朝烏木病喝道:“老爺,還是先找大夫來看看能否醫治這些個少爺公子吧,如果真能醫好,你心中還有怨氣,再殺我不遲,再說了這車上好幾萬兩銀子你難道沒興趣知道?”
“殺了。”客氏一邊吩咐着下人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兒子擡下馬車一邊回頭惡狠狠地說道:“我家堡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就是刨了你家祖墳也不爲過。這點點銀子你當是打發要飯的?”客氏便是烏木堡的孃親,這些年烏木病將無數女子帶回家、收入房,但客氏憑藉着大夫人的頭銜和兇狠如狼的手腕,將烏木家後院管得滴水不漏,稍有敢反抗的便直接熬了豬肉往對方臉上一潑,然後亂棍打出家門。如果有自以爲得到寵幸,跑到老爺跟前去告惡狀的,第二天都會出現在亂葬崗,成了孤魂野鬼。
“殺吧,我提前去黃泉路上等着你兒子。”車伕一咬牙,發狠說着,那兩個護院不由分說如提小雞一般將車伕從馬車上抓了下來。
客氏反倒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也拿不準這車伕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誑語欺騙。烏木病摸着肥碩的下巴思量着,羅家既然有恃無恐地讓下人將堡兒等人送回來,不至於傻到用肉包子打狗這樣的伎倆,這才慢吞吞說道:“先將這廝關起來,再去將城衛司楊統領請來,說到底天關城還是將王法的地方。”
一羣下人七手八腳將車上這些少爺小姐擡進烏木家,烏木堡便座在大廳慢慢候着等待結果,在硬生生砸了好幾十兩銀子後,那個姓姚的大夫終於火急火燎地趕來,然後直接就被引進廂房。
“老爺,夏爺、喬爺到了。”
烏木堡嗯了一聲,整理了衣服走到門口笑道:“夏兄、喬兄,你們倒是來得不慢。”
夏家家長夏磊嗯了一聲便進了屋子,跟在夏磊身後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沒有錦緞綾羅,只是穿着一席素色長衫,站在門外道:“烏木病,你和羅家之間的恩怨我不管,也懶得過問,但不要想着這事就將我喬家拖下水。醜化先說在前面,雅鑫若是有個好歹,別怪我喬家翻臉無情。”
“遭了羅家算計,估計只是中了些小毒而已,姚先生正在裡面診斷,稍後便會有結果。”烏木堡被當頭喝了一頓,心中微微不些不快,但還是側着身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邀請喬尹進入大廳,隨即有下人捧了茶送上來。
喬尹剛入座,夏磊便朝烏木病拱拱手:“究竟是怎麼回事?”後者搖搖頭也說不上來,這時候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是吩咐了託巖跟隨在烏木堡身邊,就是爲了防止羅家用強,但隨車回來卻沒有看見託巖身影。烏木堡一拍腦門,吩咐道:“將羅家那人車伕提出來。”
車伕一聲狼狽地被押進地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