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驪提了一隻燈籠緩緩的入內,這裡平時並不常關押人,只是臨時所用的一處地方,這次永元坊事件來得突然,她只能暫且將須臾和長寧關押於此再做轉移。
底下也只有空蕩蕩的一間房,如同地獄一般陰森森的。房間裡也掛着一盞燈籠火,照着墨驪摸索而來的臉上一片通紅。
此刻地底的房裡靜悄悄的,墨驪藉着燈籠火一看,蘇長寧正躺在血泊中身子一動不動,看來她已傷及肺腑再也沒有復還的希望了,而須臾則守在她的身側,握着她的手時不時的喚上一句“納鸞。”這個名字是獨屬於他叫的名字,好像這麼叫着這個人兒也會獨屬於他一樣。
墨驪知道他心裡的憂慮居然沒有開口,就看着他陪着地上的那個將死之人在草甸上坐着默無一語。但他的神色卻極爲平靜。
墨驪嘆了口氣,她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真情在的,只是這種真情自己沒有遇上,突然她就想起了寥書安的那把刀與那滴眼淚,以後若是有機會她想問上一問,那,算不算也是爲她流下的眼淚?
自己的時間也是不多了的,墨驪終於開口要帶須臾離開,因此道,“她死了你也解脫了,而我們之間還有事需要解決,所以你必須要跟我走。”
須臾似是沒有發現她進來,依舊只是握着長寧的手,這會兒聽她這麼說,只見須臾擡頭看了一眼墨驪,忽把自己的指尖用牙一咬濺出一點血來,他緩緩伸指在那牆壁上按下,又微微地有點歪斜的寫下了一個“殺”字。
他的眼裡帶着熾熱的仇恨,一字一句,清晰如刻,“她若死了,朕會屠掉你們整個燕鳴城,讓你們整個城市的人都爲她陪葬。”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墨驪冷冷盯着眼前這個傲氣而又冰冷的男子。
殺了他?那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倏然,須臾才勾起一笑,十分的狂妄,“你大可試試。”
墨驪的紅脣上也顯露出一絲狡黠陰毒的味道,她的手按向腰際的劍,面前這個人只不過是個被關押的帝王而已,他哪來這般狂傲的底氣?
墨驪的劍尖指向須臾, 淺淺的笑容裡藏着無數陰冷的氣息,她的劍尖又從須臾移向地上的長寧,“我現在不會殺你,但我可以殺了她。”
“你若殺了她,你便也死定了。”稀薄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響,說話的人,不是須臾,也不是地上的蘇長寧,而是……墨驪猛然轉身,就見門口一人進來,身後跟着數人。
“甯越?”墨驪一驚。爾後她又隨即看到了站在甯越身後的墨裳,“七妹,原來你叛變了?”
墨裳低着頭,倒也失了以往的活潑與狂肆,“四姐,你別怪我,今早上若不是丞相大人出手相救,我也便被關押進了死牢了,丞相大人是個好人,他答應我不會傷及你們的,相反還會救我們一家。我……我也是沒有辦法。”
甯越卻沒有心思跟墨驪說話,地上的血是如此觸目驚心,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流在地上鋪陳開來,而長寧正躺在血泊中,她的渾身都污穢不堪,衣上,手上都層層凝固着黑血,指縫、指甲裡是烏黑的血泥,而她蒼白如雪的猶帶堅毅的臉龐是叫人如此心疼。
甯越清雋而俊朗的面容上痛苦的色澤已是不能掩飾, “長寧……”,他一步上前也不再顧及什麼君臣禮儀,也不顧身後的十二雲騎兵與墨驪的打鬥,身上的一襲錦鍛雪衣浸染在了血色中,他只是想要抱着她起來,一觸摸才發現她的手腳冰冷,只有身上流出來的血液是熾熱的。
甯越的手才握住她的手,這時他便瞧見了長寧乾裂的嘴脣微微蠕動,一個低啞輕微的聲音傳來:“寧……越……”
長寧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看看,但她微睜的眼睛已被血色侵染,看過去只看到雪紅的一團,在說完這句話後,忽然雙目垂淚,兩道鮮紅的血淚慢慢的流入她的頭髮中,一時間她的耳垂,嘴角,鼻腔鮮紅的血液又緩緩的流出,甯越臉色大變,放聲大呼:“蘇長寧……”
“她一直在等你。”邊上半跪着的須臾身子顫抖,然而他又猛的一擡頭,看到雲蘇正急匆匆的進來,須臾的目光變得狠戾而毒辣, 沉聲下令:“朕要你以你的性命來救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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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初冬,夜風一起,臥雪菊細長的花瓣如雨一般紛紛而落,在銀色的月光下美得不似人間景色。
院外的風景雖美,卻少了欣賞的人,裡裡外外每個人都低着頭行色匆匆心思各不相同,好像這院子中了魔咒,整個上空都攏着一層詭譎難測的氣氛。
房中青銅縷空香爐上,飄着淡雅的香,幽幽散於空中。月光自枝椏間稀稀疏疏的灑過來,光暈斑斑駁駁如是離人的眼淚。周遭壁檐雅緻,翰墨淋漓,兩旁掛的盡是名人字畫,然而再是奢華的房間,牀上的人卻雙眼緊閉什麼也看不見。
蘇長寧躺在雕花梨木的大牀上,下人們手腳忙亂卻也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臉上和手上都擦洗了一遍,唯有衣裳沒人敢換,此刻她的面色蒼白如紙,嘴脣呈醬紫色,心跳微弱,呼吸幾不可聞,而須臾和甯越都在牀邊守着,誰敢冒這個險動她一動?
甯越早在來時就派人將燕鳴城中的所有大夫都找了來,此刻正圍在蘇長寧邊上各自察看病情,又轉而交頭接耳有所相商,雲蘇望着牀上的長寧,她渾身都**的蜷縮着,一隻手卻從牀上滑落下來在空中晃動着,她的裡衣被冷汗打得透溼,還有斑斑的血跡粘在身上結了厚厚的一層痂,他低頭認真的查看長寧的傷勢。
這時其他的大夫俱皆嘆息,其中一人站了出來道,“恕我們無能,這位姑娘遭受外力猛擊,體內五臟早已錯位,而腦中又積了大量淤血,再加上體外刀劍之傷,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實在是沒有辦法再醫治了,我們……我們根本就不知從何下手。”
甯越半跪在牀邊,身側的光線映得他一身清雅的白袍越加清貴,錦帶束起的墨發鬆散地披在腦後,只見他一貫溫雅俊朗的臉上忽然一笑,然而一笑之下已現凜冽冰寒之味。他垂目望着牀上的人,隱於袖中的手在劇烈的顫抖,額頭佈滿細汗,眼中瞬間充滿血絲。一個素來冷靜的人在這個時候也失去了他應有的冷靜。
半響無語,空氣裡偶有燭火爆裂的噼啪的輕微的聲響。
須臾的鼻子裡微微哼了一聲,身子一顫,一雙手緊握成拳,雙目怒視,完全將他從高貴瀟脫的氣質中脫離出來,似乎隨時都會變對一頭兇猛的野獸,在永元坊中被救出來的歐陽度看了須臾一眼,情知以他的驕傲堅挺爲了救蘇長寧,只怕會大開殺戒,即便是在燕鳴城中也是無所顧忌的。
果然須臾從侍衛手中拔出劍來,一劍刺向那位大夫,一點刺痛如寒冰般的扎入那人的肋下,那人被激得身子一抖,只見須臾腰身忽挺冷聲道:“我並不想殺人。”然後他的聲音更冷更鎮定,用手一指牀上的人,道, “但只要她有一根毫髮的傷損,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管你們從何處動手,那是你們的事!”
那位大夫當即痛得冷汗直冒口裡疾聲道:“我說的一點不假!我們確實沒有辦法救她。” 但話畢他看到須臾冷冰冰的面孔銳利如劍般,便也自覺的閉了嘴。一羣大夫一窩蜂開始研究起蘇長寧醫治方案來。
幾位大夫私下參詳過無數次但他們依舊束手無策,而且他們確信這位姑娘的性命連一絲一毫得救的機會都沒有。但又沒有人敢出面陳述,因爲他們無法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
這時的雲蘇查探過長寧的傷勢,跪倒在皇帝腳下,眼裡蓄滿淚水一滴滴的往下掉,但也顧不上擦一擦,他痛哭失聲道:“長寧是我的妹妹,按理說作爲哥哥理應盡全力醫治,但是,長寧的五臟俱損,根本就吞服不得一點藥物,任何的折騰對她而言都是更大程度上的損傷,以我的能力,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是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救下了她的性命,她也可能如同一個活死人一般永遠也醒不過來。”
“難道就沒有一點希望了嗎?”須臾的臉色一瞬間鐵青中夾着怒紅,他的目光冷冷一閃直逼向雲蘇的臉上, 雲蘇勉強點頭,淚水蒙了他的眼睛他也看不清須臾的表情,這會兒才用衣袖擦了擦眼,最後一咬牙,鏗鏘而大聲的說出,“若然讓長寧成爲了一個活死人,那還不如讓她就此去了,長寧是一位將軍,或許讓她安靜的死去,是留給她的最後一點尊嚴。”
被救出來的玉城在房間裡打着轉,焦急的等待着雲蘇的最後一道“審判”,然而待他聽到雲蘇的這最後一句鏗鏘有力的話語之後,幾乎是癱軟在地,還是身邊的啞狼黯然的將他攙扶着向外間行去,繞過屏風脫出了大家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