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是很歡。
甯越品着茶,任由菊花茶的熱氣撲騰在他臉上,慢慢地。又繚繞成一朵朵惹人憐愛的香菊,這景象,甯越的深沉跟菊的稚嫩一起懸浮在四空,殺入秦莫的視線。
這個人的深沉,就像千里迷霧,永遠無法一眼望穿,這是秦莫對於甯越的評價。然而,在甯越看來,秦莫身上的那套警服有些刺眼,往那兒一坐,就像一隻刺蝟,渾身長滿扎人的銳刺。
甯越撫着茶杯的邊緣,在他身上,有着和寧桓一樣的共同愛好,見不得身邊那些長刺的人,如有之,必除之。
“寧總裁,想見你,還不是一般的容易啊。”
“現在的警官也喜歡追趕流行麼,正的話,反着說,倒挺有意思的,不過,在我看來,警官目前階段最主要的事情應該不是追趕流行,而是應多關心關心我們這些市民,像我這種人,到處都是想要暗殺和陷害我的人,得不到警察的保護,自然只能自己多注意一點。所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原諒。”
說得順口,聽着卻逆耳,秦莫也並不是一個只吃飯不管事兒的警官,對於甯越的話,自是聽得明白,“我們警察,向來都是會保護,良好公民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良好的公民?”
“哪裡?總裁是不是良好公民,不是你我說了算,這得等調查下來,由法律說了算。”秦莫狡如狐狸,虛晃了一槍,既得脫身,又將話題引入正道。
甯越叭的一聲,將茶杯丟回茶几上,頓時,茶水濺出,在茶几上潑了一幅透明山水圖。
“池晏,我們回醫院。”甯越不想多談,才站起來,身邊馬上有人遞過外套,而四名將,在他身後毫無表情的站着,令人望而生畏。
“總裁看起來氣色不錯,不像是有病的樣子。”話如芒刺,再次噴發。
甯越穿上外套,撫了下被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把他的話,又塞回了他的嘴裡,“我有沒有病,也不是由秦警官說了算,你就算有火眼金晴,也抵不過醫院一紙診斷。秦警官,你說是嗎?”
“你這樣是迴避不了法律的。”雖說他的不合作在意料之中,但眼見今天的談話
要泡湯,秦莫還是有些急了。
“也請警官正視法律,能夠還我清白。”甯越走到門口時,輕拋下這麼一句,雖說跟他針鋒相對顯得小氣,但他卻不想在氣勢上認輸,特別是,像秦莫這種,特殊的人物。
出了門,甯越站定了一會,前方的路上,突然就莫名其妙的站了十幾個對手,以各種不同的姿態面對着他,他跨前了一步,一下子,這些人,又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少爺,怎麼了?”池晏謹慎的問道。
“沒什麼。”許是太累了,他想。
上了車,才坐定,置之便將一個信封遞交給了甯越,接過後,他放在手裡掂了掂,東西不重,應該是屬於光碟一類的東西。
光碟?甯越的腦袋中突然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忙打開封口看了一下里面的東西,果然……他問置之,“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是從郵局寄過來的,剛收到。”
甯越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一回頭,朝向車窗外,夏日的傍晚看起來暈黃暈黃的,帶着一點不討好的色彩,樹上,曬了一天的葉子再也受不了太陽的折磨,紛紛跳下來,以致於,馬路二邊的落葉已是堆積如山。
好一個煩人的夏。
蒼白的牆,蒼白的心境,就連握着遙控的指關節也是白色的,抱着大片空洞的空氣沉默了一會,甯越突然就一個轉身,啪的關掉電視,取出光碟,緊撮在手裡。
許是真的病了,甯越在牀沿上坐下,氣色極是不好。身上醫院裡灰白色的病號服將他整個人罩得更加灰暗。
這次,沒叫池晏,卻叫多漠。
“我要你馬上跟蹤虞悅,隨時向我報告她的行蹤。”
“這……”多漠面露難色,吞吞吐吐道,“少爺,虞小姐十分狡猾,有好幾次,我們派去的人都被她甩掉,難纏得很。”
“我知道,所以纔要你親自去。”話輕淡的,不着一絲表情。
“好的。”多漠也不再多說,很識趣的立刻退出房間,給甯越留了一個可以冷靜思考的地方。
出了醫院,多漠立刻給自己立了好幾條跟蹤的方案,他也是個謹慎的人,但算起來,他卻是四人之中最不謹慎的一個。
四名將中,池晏最沉穩,置之最謹慎,平逸武功最高,多漠卻是最機智的。四人放在一起取長補短,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合作愉快。
多漠在衆多方案中挑選了一個最可行的開始實施,一連着幾天,虞悅都十分安穩,但又於安穩之中現出幾分的焦慮來,她的舉動中,都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事情的發生……
那天夜裡,虞悅在一家氣氛別緻的餐廳用完餐,獨自駕着汽車回到南山的別墅,汽車熄了火,才上了幾級臺階,她就馬上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不對,步子慢下,四周漫無邊際的黑色林木中散發出一種她熟悉的氣息。
虞悅屏住呼吸,她知道,她等待的事情,終於來了……
沒有月色,四周靜的只聽到風在慢慢呼吸的節奏,虞悅轉過身來,頭頂上暈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的鬼魅。
她踱下臺階,“出來吧,姐妹們。”
話落,風動,只見婆挲的樹林裡閃出二條影子,並排站定,夜行的衣裳將她們絕好的溶入夜色之中,遠遠看去,就像二個來自地獄的黑色精靈。
“你知罪麼?”昔日並肩的姐妹,殘酷到沒有一絲客套的話。花葬一貫就是如此,誰能指望一個殺手說出溫和的話?花妖望着無邊的黑色發了一會呆,她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我知道自己犯了門規,但我並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
花魂還記掛着曾經並肩作戰時的些許恩情,想一語點醒夢中人,“花妖,你彆嘴硬,自你把光碟寄回給甯越後,門主就對此事很生氣,她已經發下狠話,說,若你不肯活着去見她,那就讓我們把死人給她帶回去。花妖,你別逼我們出手,我們這些患難出生的朋友不該走到自相殘殺的地步,你回頭吧,門主或許還會饒你。”
虞悅一片冷笑,“那你們告訴她,我活着不會回去,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們把我的屍體帶回去,總之,不管是我的身,還是我的魂,都不會再回到那個陰暗的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
“你想怎樣?”花魂問。
“不想怎樣,你們若真的逼我,我會把這樣東西喝下去。”虞悅從身上掏出一個黑黝黝的小瓶,雖然,隔着幾步遠,雖然夜黑風高,花魂跟花葬仍是大吃了一驚,那個小小的瓶子足可見花妖必死的絕心。
那種小瓶有些奇怪,舊的已被磨平了四周的棱角,那種水,叫五步消,每個剛剛入行的殺手,所教的殺手生崖的第一課,便是給你一瓶五步消,教會你使用的方法,從此後,那瓶五步消便會寸步不離的隨身攜帶,不準遣棄。
不管是花魂,花葬,還是花妖,都清楚的記得,花祭門中那個曾經的女殺手,在喝下五步消後,在走五步的時間裡便骨肉全無,消得不剩一片皮屑。
這一次,沒有人敢說,花妖,是太愚蠢了?還是太聰明瞭,在愛情面前徹頭徹尾的改變,寧願付出生命,也不願放棄愛情,或許,那還不是愛情,只不過,是清澈的單相思而已。
“花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不值得,那個男人跟本不愛你,他有過妻子,還跟別的女人親親熱熱,他娶你,也只不過是在利用你,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花魂急了。
虞悅沒有說什麼,倒是花葬,依舊我行我素,“你有死的權力,我們不會攔你,但這麼多年來,門主養育你的恩情你還沒有回報,就這樣死了,也未免太無情。”
“她對我的恩情?”虞悅收起五步消,死命的撮在手心裡,臉上的冷笑突兒轉爲狂笑,“她對我有什麼恩情?雖說我是個孤兒,她從小把我撿來,供我吃穿,供我讀書,但說到底,她就是爲了她自己,她只不過是想把我當作她生錢的工具,殺人的利器,說到這一點,花魂,花葬,你們還不是和我一樣,享受過一天的快樂?有過一天高興的回憶?亦或可以放聲大笑的日子麼?我們見不得天日,天天被關在地下受訓,過着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每天,都有過不完的關卡,每天,都有流不完的鮮血,每天,都被折磨的想要死去。這種日子,一直到我們十二歲,基本所學的東西差不多了,才被冠以新的身份,被安排進不同的家庭,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笑聲跌落在地上,被風一卷,飛得滿天都是,天空中,殘酷的笑聲和哀怨的呼吸相互糾纏,清冷爲伴。
“對門主,我沒有愛過她一天,也沒有想過要報恩,我現在不想斬了她已經是仁至義盡,可是,她呢?卻在我慢慢發現殺手也可以溫柔 ,也可以在陽光下盡情的笑,也可以有自己的愛情和喜歡的人,她,卻在要至我於死地,早知這樣,又何必當初?或許,我會過着另一種生活,一種雖然很苦,但卻可以盡情唱歌和歡笑的日子。”
虞悅似乎在控訴,臉上淚水不知不覺的滑落,精緻的妝容也立時被淚水衝開,那種屈辱跟痛苦的日子,乞是淚水可以清洗得了,根紮在記憶深處,如牛皮癬般的頑固。
“話雖這麼說,但是,若沒有她,我們或許早就死了,不管她給我們的是什麼樣的生命,那也是,一條鮮活的命。”很奇怪的,這次,花魂居然沒有跟花妖站在一個前沿上,反駁起花妖的話來。
倒是一向嘴硬的花葬,低着頭,兒時的記憶在花妖的言語召喚下紛紛浮出水面,花妖說得對,確實,在記憶中,她找不到一點有關快樂的影子。那一段日子過得如同煉獄,痛苦不堪。
但是,話又說回來,現在這種錦鏽的日子,也確實是門主給予的,雖然有時會痛苦得無法呼吸,卻仍可以自在的存在於這片天空下。她,還是心存感激的。
“你們什麼也別多說了,那改變不了我們目前的處境,還是想想,花妖的事,該是如何處理。”
“花妖,我要答案。”花魂說。
“答案早就給過你們了。”花妖說。
“不想更改了麼?”花葬說。
“不了。也無須勞煩你們動手,我會自我了斷。”虞悅眼裡的淚光閃爍,爲他做了那麼多,那個對她仍是沒有分文感情的人,他又知道些什麼?若是知道,會對她感激涕零?還是仍會厭惡她殺手的身份?
都不會再有答案了。虞悅攤開手掌心,那黑色的瓶子一下子利箭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曾經,看着別人死去會狂笑,而現在,別人看着她死去,也會狂笑不已吧!
打開瓶蓋,慢慢的移到脣角邊緣,一抹從容的笑,在死亡面前驕傲的綻放。
一擡手,本以爲……突然之間,一道紅光閃過,只聽到叭的一聲響,瓶子隨聲墜落在地,五步消溶入泥土中,發出滋滋的響,並有白色的煙霧散發出來,飄了五步遠。
“花舞?”三人同時驚叫。
一道黑影從樹後閃出來,從她們的身邊一道風的刮過,又向着別墅一側的暗色中飄過去,空氣驟然凝結,剎時又一道紅光刺破黑暗猛地滑翔出去,只聽啊的一聲,一道悽勵的叫聲自紅光刺穿的方向傳來。
牆角處!有人!而且是個男人!
二個身影纏鬥在一起,樹上的樹葉驚了三分,紛紛往下落,不消一刻,那個受傷的男子便開始且戰且退,露出敗績來。
三人在邊上看着,她們知道,花舞若想殺人,沒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她的手掌心兒。更何況,是一個受傷的人。
果然,沒下幾個回合,那個男人,便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