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聞人作爲最後一批退出問天府的人,和雷神商誼一起被北燕龐即於半道上追獲俘虜了。這封密傳,也是莫聞人在被俘前匆匆寫下的,他沒有寫給墨王,卻寫給了周策,定也是認真思量過的。
但周策思來想去,此事實不宜直接向墨王稟告,以墨王其人的本性,定會認爲他妒忌浮驥將軍的軍功而一笑置之。他必須另找一條路讓墨王知道真相。
在死牢裡做夢,大概是美不到哪裡去的,蘇長寧倒是想做一個一桌子美酒佳餚,她在旁邊大快朵頤的夢,可惜老天不眷顧,連個大白饅頭都沒有夢到,恨得她在夢裡牙癢癢,醒來時就覺得舌頭莫名的火辣辣的疼,倒是再也睡不着,睜着眼睛數螞蟻。忽的她的周身神經被驚着,不知從哪裡傳過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驚天動地,咳得好像五臟六腑都要逃出來。
蘇長寧循聲向着對面牢裡看,藉着暈暗的燈火,只看到空蕩蕩白茫茫一片,沒有半個人影兒。但蘇長寧知道對面的牢裡肯定有人,因爲獄吏每次都會向那裡瞟上一眼,用喚狗的口吻說上一句“喏喏喏喏喏......狗狗......飯來了。”
但這人一直隱於黑暗裡,除了吃飯咳嗽外,那人便真的跟個死人沒有差別,連牢裡的老鼠都比他活躍多了。
“喂,你沒事吧。”蘇長寧衝着對面牢裡喊。
“嗚嗚嗚……”許久,對面牢裡才慢悠悠的傳過聲來,蒼老,空茫,像是不知身置於何處蠱惑人心的幻術,一切顯得是那麼不真實。蘇長寧掐了自己一把,不像是在做夢,方纔又問道:“你是誰?爲什麼會被困在這裡?”
這一次,對方沒有回答,又像是進入某種無邊無際的神遊境界,蘇長寧無趣,順手輾死了幾隻螞蟻,打算接着睡,這時旁邊牢裡有人呵呵笑了二聲,開口道:“你這人剛來吧,連他都不知道,他可不就是我們當今墨王的兄弟,明陽君麼。”
說到明陽君,蘇長寧不由一愣,這明陽君是陵王與皇后身邊的丫環所生的孽子,其母被皇后設局,賜毒藥而亡,明陽君幸被人所救,流落民間,他從小儒家經書、佛經、諸子百家、醫書、小說無所不讀,憑着學識淵博在南陵舉國聞名,他不喜安逸,喜歡輾轉南北,到過很多地方,瞭解社會現狀,很早就立下了“矯世變俗”的雄心壯志。後來做了郡守,每到一地,來不及休息,便立即考察當地農業生產情況,並着手推行了一系列改革。後被陵王所知帶回宮中,下旨賜皇家血脈,並召告天下,然其本性未改,以“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三不足”精神推行新法,縷縷於朝中爭鋒,把其父陵王氣得半死,但往往這樣的人卻深得百姓之心,也就是因其擁有百姓擁護,子民支持,後來墨王上位,明陽君也一心相輔,奈何兩人完全走不到一條道上,墨王步步相逼,明陽君無耐心涼之餘跳河而死。
“明陽君不是死了麼?”長寧問。
“那隻不過是迷惑外界的說法,其實當年明陽君並沒有跳河而死,只是爲了一個女人被墨王關押,命人斬其四肢,又餵了啞藥,投入死牢,終身不得獲赦。”旁邊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那人從乾草堆裡爬過來,貼着牢門望蘇長寧這邊瞧。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又是誰?”這些天下來,蘇長寧對這個獄友倒是有了幾分熟悉,其人外表看起來高大威武,虯髯滿面,有些嚇人,但也是個熱心腸,心直口快說話不打彎兒。長寧也一直未問其人姓名出身,直到今日才知這人是明陽君的貼身家僕,喚趙真,受了連累被一塊兒打發進了死牢。
長寧不由心下嘆息,這曲高和寡如明陽君,聰明慧黠如明陽君,笑睨天下如明陽君,怎就得了如此下場,落得在牢裡度下半世。長寧一夜無覺,只是靜靜的坐着,牢裡石壁上每隔十數步就點了一盞油燈,燈光並不亮,微弱得如同垂暮老人的苟延殘喘,又如地獄鬼火的閃爍不停 。
天才矇矇亮,笨重的牢門被打開,黃牙獄吏邪笑着進來,“美人兒,今兒怕是要對不住你了,這醢、炮格、焚、烹、轘怕是要往你身上招呼一兩樣了,這幾天牢裡也沒有新進的死囚,手藝可能有些生疏,你這小身子骨到時吃不消,可莫要怪罪哦。”陰陽怪氣的陳詞之後便使喚着另一個獄吏架了蘇長寧出去。
經過地牢審訊室時,長寧只見一位頭髮散落下來的青年男子,衣着凌亂不堪,臉色蒼白,瘦骨嶙峋,怕是經過牢中長期刑具的伺候,有些人不人鬼不鬼。
“將他帶去密室。”說話之人蘇長寧認識,正是翼龍軍統領修炎,正隨意吆喝着黃牙獄吏。
黃牙獄吏看上去有點不悅,好像自己的一手絕活不能展於世人面前作個精彩亮相是件讓人懊喪的事。他將蘇長寧右拉左拽,然後惡狠狠的一把推進密室,又在外面轉幾圈,才被修炎喝着不情願的離開。
密不透風的密室裡,中間放了兩張太師椅,在太師椅上坐着的分別是左相董榮光和御史大夫周賜,朝服在身,顯得威武浩蕩。他們的身後站着周策,因爲官職的不同,不能跟“三公”並排而坐。長寧因爲在宮當值過幾年,也算能認出一些老臣來。按理說此事屬於廷尉白彥中管轄,但白彥中沒有出現,反是這兩位朝中重臣越級出來主審,怕是與天醒脫不了干係。
蘇長寧站着沒動,沒行禮也沒招呼,只是看着他們。雙方都是聰明人,並未如一般雙方你來我往打着機鋒百般試探,周賜只是面色一整,大手一伸,鏗鏘有力的一聲:“請坐!”
這些天來,蘇長寧的腦中已經將這些朝中官員一一過濾,天醒乃是秘事,除了墨王和蘇家,知道的不會超過五個,白彥中之所以沒有出現在這裡,便是因爲他還沒有資格知道天醒的事,那麼秘密便只能出於面前這三人之中。五年前蘇家看丟天醒,董榮光因爲女兒董沅受牽連而沒有在墨王面前煽風點火,反是推波助瀾,才使墨王同意蘇長寧收了常棣以功補過逃過一難。隨後董榮光命蘇家寫下休書一封,董沅另嫁他人。
這些年來一個在朝一個邊關,素來沒有衝突,這董榮光似乎沒有落井下石的必要。再說當年蘇長寧被任命爲兵馬大將軍之時,幾乎所有的忠誠義士都羣起死諫,以女子不得入朝堂,擔重任爲由,爲蘇長寧的仕途道路添上重重阻礙,當時周賜未表態,董榮光是這朝中唯一投贊同票的人。而這周氏父子,朝中無人不說其光明磊落,從不在他人事件上雪上加霜煽風點火,五年前在蘇家事件上如此,五年後也沒有理由要誣蘇家叛國,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