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已消失月餘的桑菩突然出現在了軍營。甯越特意招了龐即和翟景進來,桑菩也不廢話,只將一幅北燕豫地地圖在桌上展開,指點道:“俊文山來勢洶洶,一路無阻攻至莽原,莽原石國公率兵征討,但因兵力受限而向俊文山約降,俊文山表面上允諾和好,暗地裡旋即爽約將兵襲破莽原,俘虜石國公斬之,並殺其老弱,虜其丁壯,取金寶瑟瑟駝篤等無數。石國公之子石樑逃走,至康豐向涇末求援。輔國公本無出兵之意但不知爲何突然受到四大家族的壓迫,才授意之下涇末派赫連茱領兵征剿。俊文山事先得知這個消息後想要先發制人,將隊伍從莽原一路東行,以我本人猜測,這俊文山大概是打算將隊伍拉至黃口設伏,以期在我們大軍搬師回朝之前,將豫地至黃口這一帶盡收囊中。”
甯越看着地圖上的那幾處標記沉默不語,有一個問題他至今未曾想明白,這俊文山雖然一直都有反叛野心,但耐何勢力不大也掀不起風浪,爲何獨獨待到北燕大軍出征在外,突然就勢力強大到足夠趁亂反叛?這叛亂之軍烏合約有十萬這人數從何而來?而且這俊文山本是世襲之位決非善於行兵打仗之人,但從他現有幾仗來看也算打得漂亮出手實在不像是俊文山所爲,他的背後又站着什麼樣的神秘人物?
翟景不禁皺了眉,指着黃口道:“我看這俊文山雖然奔着黃口而去,但意決不在黃口,這黃口是貧富分界之線,只要過了黃口便是富饒之地,他又豈會眼睜睜瞧着尤物而不下口?”
“如果是我,我會兵分二路,一路在黃口險要設伏,一路趁機東進攻佔就近富饒之地安門,如此做的好處是即使黃口設伏被破,安門之軍還可以折返去踢赫連茱的屁股。” 龐即用手指在黃口抹了抹,意在將俊文山在黃口抹螞蟻一般將其抹去,“所以,我們不能再給他越過黃口的機會。”
現在的俊文山就像一個越滾越大的雪球,或許滾不了多久,它的聲勢力量就會超過北燕軍,三人自是意識到這一點,一致決定明日始即搬師回朝,不打算再留給俊文山滾肥作大的時間。
龐即翟景這才一退下,桑菩便附着甯越的耳際輕語一番,甯越少有的斂了溫色,這些年來他儘量冷漠以減少身邊任何有形與無形的束縛,但到底人無完人,他也絕非冷血動物,不可能與他人沒有半絲牽葛,可這偏偏半絲牽葛也被他人利用抓住只爲要他一個決斷,可他的決斷驚於世人豈非這些人所能明白。
甯越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才道,“桑菩,即然躲不過,那就面對吧。”
翟景在營帳里正在思索俊文山一事,緋煙抱着件銀灰色袍子進來,她正雙十年華,清雅秀麗如同芙蓉,梟梟而來爲翟景輕輕披上袍子,翟景有那麼一刻恍惚以爲是初蘭來了,但緋煙出去後又回來拿出一隻銀白色酒杯的時候,他便明白過來這人不是初蘭,這一悟卻又如此之痛,似是一柄重錘狠狠地錘在了自己胸口,那氣血逆轉臉色鐵青,緋煙正在桌上擺放一些五香牛肉、風枯鳳爪、以及鹿脯酥酪這些個五牧最好的吃食,看到翟景的臉色驚了驚,下意識縮手一隻酒杯嘭的一聲落地,翟景這纔回神顯得比緋煙更是不知所措。緋煙反是笑笑,道,“冬夜裡冷,還是多穿些衣裳吧。”
“丞相已經同意,你明天跟我一道回北燕吧。”
歧元寺中,蘇長寧在此約有半月,常和無淵大師喝茶下棋騎馬比射好不痛快,唯這無心大師不得見,那竹影蕭蕭的籬笆門不遠不近,不輕不重,可偏偏似一道即定的關阻她跨不過,有幾次蘇長寧的手按在籬笆之上想推卻又垂下來,心裡只覺得說不出的累。
她蘇長寧已經死了,死在蕭嶽劍下至此南陵再無她這麼個人,蘇長寧雖然感傷但更多的卻是感動,蕭嶽這麼忠貞的一個人,也會放下原則跟甯越演了這麼一出爲的只是讓她活下去。當年蕭嶽師從無淵大師的時候甯越已經去往全國遊歷,他們並未相見但都知道對方在蘇長寧的心裡是不一樣的存在,所以即便那日軍帳之中僅僅是眼神的交流也都意會了對方的意思,至於他們如何窺得對方的身份蘇長寧不得而知,她所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乎她,要讓她好好活下去。
雖然耍賴悔棋之事自己沒少做,但也挽不回敗局,三局之後蘇長寧把棋一推便嚷着去要休息了,無淵大師也只是笑笑由她任着性子胡亂妄爲,有時候蘇長寧只覺得在這歧元寺中真可謂九天之外,沒有俗事煩惱,清清淨淨悠哉悠哉的生活原來纔是真正的嚮往,那些最無關痛癢的小事原來纔是真正的樂趣。
別過無淵大師,蘇長寧磨磨蹭蹭不知怎的就到了放生池,時值二月時分,放生池畔的梅花開得正豔,她所過之處裙襬揚起地上的落花窸窸窣窣,她停在那棵開得最爲茂盛的梅樹下,微微蹙眉似在等人。
啞狼從梅樹上跳下來,向蘇長寧叩首行了行禮,蘇長寧卻不知如何開口感謝啞狼的一路相隨,突然就想起蘇秦,啞狼大概是蘇秦最後一次給她的“饋贈”了。
啞狼從身上取出一幅畫打着手勢示意蘇長寧收下,畫中滿是盛開的雪梅,傲立在風雪中,梅林間有一四五歲的小女孩子微笑着輕嗅一朵梅花,嬌弱美麗的神態讓蘇長寧仿若洞穿了時間回到了那頑童時代。有時候就是這樣,僅僅一幅畫一個人喧噪煩燥的內心會變得安靜清趣,蘇長寧收了這些日子來的心神不定,又看了看上面的落款,“雪公子”三個字這時看到了心裡突然涌起一絲小小的甜蜜。
然而六年前的記憶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從大紅的蓋頭到刺目橫流的鮮血,從那溫情脈脈的人兒到那冷冰冰的屍體,驚得蘇長寧猛然睜開了眼睛,一伸手那條梅枝在她手中咔嚓一聲折斷,啞狼退後一步似是已有多年未見她露出如此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