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老人有些醉意朦朧,忽地嘆了口氣,“我現在一無所有,人的一生最重要的無非是家人和夢想,現在我兒子死在了我的手裡,我的野心與夢想也無法再去實現。”
寧鴻遠默然,這一次不做回答。
白眉老人又喝了一杯酒,“我的理想與你父親完全相反,你父親要造一個所謂什麼閣老議會制度,可是我卻要建立一個只屬於我的世界,我將他稱之爲“絕對帝國””
“絕對帝國?”寧鴻遠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新穎的詞彙,神色有些吃驚。
“你相信團結更爲重要,還是鬥爭?”白眉老人這般反問道。
寧鴻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是團結更重要。”
這個問題想都不用想,任何人都知道團結比鬥爭重要得多。
人類之所以能夠存活,無非就是懂得團結,可一旦人類團結而取得了勝利,內鬥就好像死神一樣,在每個人心中發芽生根,然後漸漸蠶食他們的命。
“既然團結更重要,爲什麼人還要爭鬥?”白眉老人苦笑着這般追問道。
“因爲這就是人,這就是世界和歷史。”寧鴻遠苦笑着這般道。
這雖然是一句極爲簡短的話,但卻能夠說明一切。
世界和歷史,豈非由一次又一次的內鬥和團結共同創造的。
寧鴻遠已經非常成熟,對於許多事情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悟,尤其是他經歷了與毒七劍的戰鬥之後,早已經蛻變,不再是那一位稚嫩的少年。
有的人活了一輩子都還是很稚嫩,年僅八十還要去羞辱別人,寧鴻遠活了二十五歲,卻比人世間大多數人活得明白得多。
他既明白自己,又明白他人。
永遠不要將年齡視爲評判人的標準。
白眉老人不再苦笑,他的臉色還是那樣堅毅,侃侃而談起來,“團結就意味着爭鬥,我的理想就是能夠將全天域的人,無論他們是不是修武者,無論他們從事什麼樣的職業,無論他們是否擁有過硬的武境實力,統統團結起來,形成一個絕對意志的‘絕對帝國’,在這個‘絕對帝國’的統治下,自我而下,人人平等,沒有內部鬥爭,沒有職業歧視,沒有血統歧視,任何人都按照規定恪守法度,所有人都任勞任怨,所有人都聽從號令,然後我們團結起來,去征服這一個世界!如果不願意加入這個“絕對帝國”的人,我們就消滅他,與他成爲敵人,如果是願意加入我們這個“絕對帝國”的人,我們就聯合他,與他成爲朋友,帝國爲人而生,人爲帝國而活!”
他一口氣將這猶如滔滔江河的一席話說完,然後擡起頭望着寧鴻遠,豪情蓋世地說道:“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很偉大的理想?”
寧鴻遠拍手稱快,“你這個理想還真是有些特別,我就知道像你白眉老人這樣的梟雄,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想不到你居然這麼不簡單,難怪你還有這麼多朋友幫助你。”
寧鴻遠真心的讚美讓白眉老人感到愉悅,竟是忽然痛快地笑了出來。
“我聽說你來到萬劍宗之時,曾經帶了二十個朋友,他們都對你無比忠心。”
直到這時,白眉老人才長長嘆了口氣,“可惜啊,我命不好,他們都死了,我們這個武境世界最大的弊病就是歧視和不平等,富裕的歧視不富裕的,命好的歧視命不好的,聰明的歧視愚蠢的,勤奮的歧視懶惰的,因爲不平等,所以歧視,因爲歧視,又所以不平等,可是當年我將這個提議告訴你父親之時,你父親堅決反對,他說我簡直就像一個瘋子,而且他說這是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話到末尾,白眉老人臉色哀沉。
寧鴻遠聽到這裡,忽然笑道:“說起歧視,我也歧視,我歧視懶人。”
白眉老人思慮半晌,微微一笑,“看來我這個理想還有待改進的地方。”
寧鴻遠臉色忽地變得莊重起來,“我父親有一句話,你一定也聽過,世界上絕沒有完美的天堂,也不可能存在完美的秩序,想要建立天堂的人,往往只能創造地獄。”
白眉老人放下了酒杯,擡起頭望着寧鴻遠,“或許你父親是對的。”
寧鴻遠話鋒一轉,“不過我相信,你的理想幾萬年之後,一定能夠實現!”
白眉老人聽得此話,眉目一驚,愕然道:“能夠實現?”
他現在爲了這個理想一無所有,已經證明他的理想,根本不可能實現。
想到這裡,白眉老人未等寧鴻遠回答,冷笑一聲:“想不到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安慰我。”
寧鴻遠面朝舉起酒杯,微微笑道:“不單單是安慰而已,人只有經歷過痛苦之後,才能夠在痛苦中摸索成長,你們老一輩這一代人絕不可能把所有事情做完了,也不可能一口氣給後世的人創造一個天堂,武境世界雖然因爲武境血統的緣故,一代不如一代,那些武境先輩的確在武境實力上和個人思想上遠超時代,可是,世間大部分人的覺醒都是極其漫長的,一個人的思想可以超前,而大部分人的思想卻只能被禁錮在他們那個特定的時代。”
說到這裡,寧鴻遠指了指遠方,繼續說道:“比如我們現在這個天域,如果放到三千年前,恐怕早就爲了地盤你爭我奪,爲了地位反目成仇,敵人之間永遠不可能成爲朋友,可是我和你,卻能夠靜下心來談天說地,可以相互坐下來嘗一嘗這美味的葡萄酒,聊聊天,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文明的進步呢?現在各個武宗做夢都想搶地盤,可是誰都擔心悍然發動戰爭,必定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相互之間都只能搞一搞暗動作,這都是進步,只要人類還活着,歷史就一定會進步,所以我相信你的理想幾萬年之後,一定能夠實現,人們會越來越意識到,團結遠遠比對抗更加有利,對雙方都有利。”
白眉老人忽然展顏歡笑,“你的口才果然不簡單,現在我終於相信我派的刺客,爲什麼能夠被你說服了。”
寧鴻遠展顏苦笑,“你派來的五十四名刺客之中,我好像只說服了兩個,其餘的人還是做夢都想殺我,口才這東西可不是萬能的,甚至其中許多刺客因此還更加討厭我,巴不得將我殺了之後,叫我把嘴閉上。”
白眉老人哈哈一笑,“我訓練的這些刺客,他們都是一些孤兒,從來都沒有感受過溫暖,他們仇視你,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寧鴻遠道:“我能夠理解,現在想想我的口才還是有一點用,至少辦成了讓我最驕傲的一件事,成功阻止了朱長老和父親,你眼中的棋子趙長老也死於朱長老之手。”
白眉老人疑慮半晌,冷笑道:“我願意爲你父親是無所不能的聖人,永遠不會犯錯,想不到他也有犯錯的時候,朱長老對你父親忠心耿耿,你父親真的不應該這樣做,如果沒有你,神劍宗可就完了,任何覆滅都是由內部引起的,你熟讀歷史,應該知道這一點!哈哈哈,你父親還在我面前說說叨叨,我看他這些年心境也下降了不少,其實這人啊,年邁了就容易糊塗,糊塗了就容易做傻事,你父親爲了他那個理想奮鬥四十年,難得糊塗一次,而我差不多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