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茗啊,有心儀的姑娘了嗎?”趙爾巽突然問起這事,嚇得蕭溢茗差點兒被滾茶給燙着。
小心翼翼地把盛滿香茶的小瓷杯遞給趙爾巽,蕭溢茗想了想,低聲回答:“有了。”
“哦!?哪家的姑娘這麼有福氣?”趙爾巽興趣大增。
“......我姐,就是當年從大街上把我抱回家,治好我的病、養活我的那個姐姐。”蕭溢茗第一次對人說出自己的心事,一張臉瞬間變得通紅。
趙爾巽定定看着蕭溢茗好一會兒,直看得蕭溢茗心如擂鼓忐忑不安,才喝下口茶水,將茶杯輕輕放下,點頭讚道:“好!好啊!貧賤不能移,果然是個純良仁厚知恩圖報的好男兒,好!”
蕭溢茗頓時放下心來,低聲說道:
“師伯,我姐姓易,祖籍蘇州,祖上被流放過來的,一口江浙話說得還挺利索。她其實挺漂亮的,能寫會算,吹拉彈唱無一不精,刺繡手藝更是一絕,雖然臉頰上被開水燙傷留下塊疤痕,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有損她的美麗......她爲人很善良,這兩年在大街撿七八個孩子回來收養,大的已經上小學,小的也很聽話,要是晚上我回家早,幾個小傢伙還跑來給我捶背。”
趙爾巽望着一臉深思的蕭溢茗,欣慰不已:“打算什麼時候辦喜事啊?”
“早着呢,小侄才二十歲,再等幾年吧。”蕭溢茗搖搖頭道。
趙爾巽眉頭一皺:“這可不好,你姐大你幾歲?”
“三歲半,看起來還沒我顯老呢。”蕭溢茗輕聲回答。
趙爾巽不由莞爾:“混小子,你那不叫顯老,叫成熟!不過,這女人上了二十就不好再拖了,這事你得自己把握,別大大咧咧的傷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蕭溢茗重重點頭:“我記住了,師伯。”
回到自己家裡,已是夜深人靜,蕭溢茗端着杯茶坐在陽臺上,靜靜地望着夜空,心裡想的卻是兵工廠大筆採購的事情。
眼看波及全國的巨大動盪即將到來,此時花這麼一大筆鉅額採購有些不合時宜,說不定一套套先進的軍工生產設備買回來,整個天下已經變了個模樣。
可是要是不買,無疑會錯過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兩百萬可不是筆小數目,整個華西集團今年也就兩百八十萬左右的利潤,所以這兩百萬無論是對四川的工業還是對自己都太重要了。
既然這樣,那只有買了!
真要是變了天,可能更好,不敢說趁亂全部吞下來,哪怕吞下一部分,對自己、對華西集團都有巨大的幫助,說不定成爲自己人生道路上最爲關鍵的一步!
有內疚?正常人都會有,完全可以通過此後的努力,回報交出這筆巨大財富的父老鄉親,如果放棄了,什麼也不用談了。
拿定主意的蕭溢茗心情輕鬆許多,可轉眼間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天無意中聽袁金鎧透露這樣的消息:
東北邊境鼠疫爆發,日俄兩國都想趁機要挾清政府,爭取東三省的更大利益,而東三省總督錫良勞累成疾,已經倒在牀上一個多月,很可能再也無法視事,朝廷有人建議,急調熟悉東北並擁有巨大聲望的趙爾巽前往接任。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恐怕自己的師伯過完年就得北上,要是他就此離開,自己該怎麼辦?總不能繼續待在總督衙門吧?新來的總督誰不帶着自己的一羣心腹上任?兵備處這個富得流油的肥缺,肯定不再是自己的了。
總不能繼續幹修修補補的雜活吧?跟隨趙爾巽北上肯定不行,自己的家業和親友都在成都,想走也狠不下心來,何況放棄一個成熟的根據地,到陌生的地方去從頭再來,絕不是一個聰明人該做的選擇。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蕭溢茗一時間陷入進退兩難的思索中。
......
辛亥年的春節剛過,北京朝廷的嘉獎令和最新邸報立刻到來,在全國各省稅收總額普遍停滯和倒退的情況下,唯有四川和浙江與去年持平。
四川官場一片沸騰,各級官員笑逐顏開——這是個了不起的成績,意味着很多人即將獲得朝廷的嘉獎,大批官員快要升官了。
沒有幾個人知道,去年四川全省完成的稅收總額實際上是五千一百萬,這個數字還是各級地方政府雁過拔毛之後的結果,之所以公佈出來的數字與上年度的四千兩百萬持平,完全是總督趙爾巽授意下的結果——盈餘的九百萬被悄悄移到下一年度的“歷年應繳未收”賬目中。
四川各級官員沒能高興幾天,朝廷戶部和軍部聯合下發的公文再次到達:
一、四川全省需分擔受災的甘陝和湖南各省賑濟款共三百五十萬元;二、在維持例行上繳朝廷稅賦的基礎上,再增繳用於陝西新軍擴編缺額五十萬元。
總督府正堂,官升一級的數十文武官員仍在興奮之中,趙爾巽望向喜氣洋洋的衆文武,示意袁金鎧宣讀朝廷的旨意。
袁金鎧大聲宣讀,堂上隨之一片寂靜。
待袁金鎧收起公文,堂上隨即一片譁然,憤怒的重慶知府鈕大人甚至喊出“烏紗帽不要也不能答應”的氣話,堂上衆人齊聲附和。
大家都是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油條了,誰不知道所謂的“分擔三省賑災款”、“增繳陝軍缺額”全是屁話,這根本就是朝廷巧立名目盤剝地方的藉口,幾乎年年如此花樣翻新的索求無度,怪不得越來越多人對貪得無厭的朝廷感到失望。
趙爾巽等衆人鬧夠了,才緩緩站起,搖頭輕輕嘆息一聲,緩緩掃視每一張熟悉的臉。
堂上衆官員看到總督大人雙眼潮紅,神色不對,全都識趣地閉上嘴望過來,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
良久,趙爾巽輕輕說道:
“諸位,剛纔宣讀的兩道朝廷旨意,本督也不願執行,之所以讀給諸位聽,純屬常例,本督哪怕原封駁回,也該讓諸位知道這事兒,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衆官員迷糊了,總督大人是什麼意思?都下決心原封駁回了,還要我們準備什麼?難道真的……
趙爾巽頗爲留戀地繼續說道:“恐怕老夫不能繼續與諸位共事了,隨同這份朝廷旨意下達的,還有老夫的調令,因東三省總督錫良大人病情加重,加上東三省天災人禍接踵發生,朝廷認爲老夫曾擔任過東三省總督,所以再次徵調老夫前往東北,限期四十天到達上任。”
“大人,您可不能走啊!”
“留下吧,大人,我們一起聯名上書,懇請朝廷再作考慮……”
“大人不能走,好不容易有了幾年的興旺景象,要是…….”
趙爾巽非常感動,他看得出大家都是真心挽留的,看得出大家對他這個總督是有真感情的,正因爲這樣,他才更加難過:“諸位……請諸位安靜一下,聽老夫說幾句。”
衆官員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趙爾巽深有感觸地向大家致謝,然後指指桌面上的一大摞申請報告:
“這些申請公文,都是諸位年前年後送上來的,老夫能體諒諸位的難處,畢竟去年一年我們四川風調雨順百業興旺,稅款多了怎麼也得補補往年的欠賬,應該的!所以,本督打算儘可能滿足大家,各府衙門按照例行等級都撥下一筆款,成都府的御河西段改造工程,四川新軍更換十八門火炮,也同時予以批准。諸位,老夫只能做到這樣,不足之處尚請多多包涵,好了,散了吧。”
“大人……”
“不能走啊大人……”
在聲聲呼喚中,趙爾巽還是硬着心腸返回後院,堂上數十文武官員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包括朱慶瀾在內的不少人,流下了難捨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