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張傲秋揹着雙手靜靜站立在一個不高的土坡上,不遠處則是蘇起跟蘇木哈兩人並肩站立,夜無霜跟紫陌落後兩個身位,而在外圍,則是一衆高手環顧。
入春的風,雖然依舊帶着寒氣,但已經顯得溫柔了很多,拂在臉上,帶着泥土的氣息跟青草的芬芳,沁人心扉,聞之讓人心醉。
張傲秋一身青衣,衣袂隨風而動,蘇起眼望着這位一頭白髮的背影愣愣出神,眼神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到最後一抹陽光將要隱去,張傲秋方才轉過身來,緩步而下,走到蘇起兩人跟前,突然對蘇木哈問道:“蘇木哈兄,小弟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蘇木哈聞言一拱手,神色肅然道:“秋兄有話請說,蘇木哈當不起秋兄請教二字。”
張傲秋見了,擺手一笑道:“不知蘇木哈兄認爲草原一統後應該怎麼做了?”
蘇木哈聞言一愣,跟着卻是一攤手道:“這種事情好像應該不是我操心的吧?”
張傲秋聽了,不由仰頭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蘇木哈肩膀,也不置可否,轉頭招呼蘇起一聲,舉步上前。
蘇木哈看着張傲秋走遠,背脊上居然一陣冷汗留下,這一問一答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剛纔那一瞬間的威壓,竟讓蘇木哈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要是回答了其他內容,現在又會是怎樣?
蘇起跟在身後,走得遠了,前面的張傲秋停了下來,轉身道:“明晚你召集部落內所有人等舉行祭天儀式,倒時候我放出鳳凰神鳥,激發聖物上的經文,這也算是我最後一次幫你,而後日一早,我們就要離開,現在也是跟你道別了。”
蘇起聽完,眼神突然一炸,跟着卻是黯然,嘴角張了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輕點一下頭,表示知曉。
鳳凰神鳥認主的是張傲秋,而不是蘇起,此事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只是這裡面涉及到人心和以後的大統,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連蘇木哈也不例外。
第二日午後,蘇起按張傲秋安排,召集部落所有人員,舉行祭天儀式。
本來祭天儀式是莊重而神聖的,特別是對於內心敬畏鬼神的民族,如此倉促的舉行祭天儀式有點說不過去,但蘇起以祭奠陣亡將士,爲部落子民祈福爲由,儀式只重內涵不重形式,這才得以實施。
但儘管倉促,但該準備的還是連夜準備妥當,至少在張傲秋這些外人眼中看來,還是有模有樣。
反正對於那些繁複的禮儀,這幾個也是抓瞎。
儀式一直持續到太陽落山,在黑暗吞沒大地的時候才結束,而後面的戲肉隨之正式登場。
一羣黑衣黑袍人在儀官的帶領下,緩步走到祭壇,儀官高聲唱諾幾聲後退居一旁,一個黑袍人緩步上前站定,片刻後,其身後突然出現一片火紅,跟着一頭鳳凰驀然出現在光幕中。
下面的人圍着祭壇,四面八方,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望不到盡頭,儘管如此,凝若實質的鳳凰神鳥出現,下面每個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一片死寂後跟着爆發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歡呼聲中,黑袍人胸前突然發出一道乳白色的光芒,跟着聖經文字在光芒中出現,漸漸變大,定在空中,散發出淡淡的乳白光芒。
聖經在草原每個人心中,都是神聖不可褻瀆,能夠手捧聖物,就已經是一生的夢想,現在這一幕,堪稱神蹟,於是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垂頭低聲唱誦。
唱誦聲開始雜亂,漸漸得變得整齊有序,一邊唸完,另一邊跟着接上,此起彼伏,身心沉入其中,不由生起一種安寧祥和而又神聖的感觸。
對於每個民族,信仰的東西雖然不同,但虔誠的心卻是一樣,就像修行,上山的路不同,但目標卻是一樣,達到最高處,產生的共鳴也是一般無二。
待到唱誦聲達到一個高度,張傲秋操縱頭頂懸浮字大如輪的聖經,在整個場間漂浮,乳白色的聖光照耀到每個人的身上。
這個速度,張傲秋刻意放緩,就是想讓身後的鳳凰神鳥更多地吸收瀰漫在空中的信仰之力。
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將近五個時辰,保證每處地方每個人都有被聖光照耀過,直到接近凌晨,聖光才驀然一收,天地重又回到黑暗。
而所有跪伏在地的人,依舊不起身,唱誦停止後,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祭壇上的黑袍人,在他們心中,能帶來如此神蹟的這位琪琪格大汗,就是天選之人,值得自己用生命去維護和擁戴。
沉寂片刻,接着如山呼的聲音響起,聲音字節短促,應該就是如“萬歲,萬歲,萬萬歲”之類。
張傲秋功成身退,隱入一衆黑袍人中,藉着黑暗移行換位,讓蘇起走上前去。
蘇起上前走到祭壇正中,掀開帽兜,雙手張開,嘴裡唸唸有詞,半響後,大聲地說了一些勉勵以及祈福的話,每說一句,周邊就傳來一陣歡呼,場間氣氛頓時達到高-潮。
好一陣後,蘇起才說完退下,儀官跟着上前,宣佈儀式結束。
到此刻,下面人跪了將近六個時辰而沒有一個人累到,可見信仰的力量之大。
這次祭天,讓蘇起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纔是草原之主的正統,一舉成爲草原上鳳凰神鳥轉世的女神,就算這其中有所二心的人見了,也是甘願臣服,不敢再有半絲異心。
此舉的分量,真正說起來,比征服幾個部落意義來得更加重大。
同樣到此爲止,張傲秋草原之行的目的完全達到,也到了功成身退,即將離別的時候。
所有人也是勞累一天,蘇起宣佈部落大慶三天,只是至此戰時時刻,歡慶是可以,但不允許喝酒,特別是軍營。
草原人豪爽,愛酒,這樣的規定雖然讓人感覺有點不上不下,但也均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沒有絲毫怨言。
歡慶一日,張傲秋等人也是全心融入其中,感受異域風情以及不同人文文化,而更多的是感受到老百姓發自內心的喜悅,看着眼前一張張淳樸的笑臉,感覺這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
第二日一早,天剛矇矇亮,五十名張家高手已經在大帳外集合,所有人沉默不語,整齊的方陣透露出一股隱隱的殺氣,即使不動如山,也能讓人望而生畏。
這些本是嶺南張家叛亂的罪人,經過戰爭的洗禮及人性的自我救度,早已不復當年的那些輕浮,一個個成爲真正的肱骨之臣,中興之望。
張傲秋走出大帳,自有人牽過戰馬在旁等候,再次深情凝望一眼周邊的所有,以前還是個陌生的地方,現在卻是心生留戀跟不捨。
這次別離,並沒有知會蘇起,而是選擇悄悄離開,一衆人馬奔馳在草地上,繞過前面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一對整齊的人馬出現在眼前。
一位身着草原盛裝的女子,手捧潔白的哈達,獨自俏麗在前,遠遠望去,猶如一朵美麗的格桑花。
此人正是蘇起。
張傲秋見了不由搖頭苦笑一聲,本不想打擾,沒想到蘇起早已等候,於是放慢馬速,緩步走到近前下馬往蘇起而去。
剛到近前,面前整齊站立的軍士,同時單膝下跪,大聲道:“拜見秋汗。”
旁邊的蘇起亦右手扶胸,深深彎腰行禮。
張傲秋見了不由一愣,瞟了旁邊的蘇起一眼,右手一擡道:“都起來吧。”
衆人聞聲又是一聲吼道:“謝秋汗。”
張傲秋放眼望去,這些人都是蘇起的嫡系將領,跟張傲秋並肩作戰多次,深知其中的內幕,此次前來送別,一是蘇起的命令,同時也是發自內心的尊重跟敬仰。
看着對面齊刷刷的眼神,帶着灼熱跟不捨,張傲秋深吸口氣道:“草原上只有一個大汗,那就是琪琪格大汗,我到草原全力輔佐琪琪格大汗,也是希望草原跟中原兩個民族能夠世代友好,永結兄弟情誼,永不動刀兵,諸位是大汗的左右臂膀,當助大汗完成大業,實現兩族人民團結幸福的夢想。”
話音落下,所有人同時抱拳道:“絕不辜負秋汗所託。”
張傲秋聞言,跟着抱拳還禮,蘇起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哈達帶着張傲秋脖子上,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眼前這個人,憑藉自己的能力,力挽狂瀾,將不可能變爲現實,立下如此功勞,卻又揮手而去。
此間有個人情誼,但更多的卻是仁愛天下的胸懷。
蘇起深深地看着張傲秋的眼睛,彷彿要將這一切牢牢印在心裡,半響後才道:“秋兄,琪琪格在這裡祝你早日一統中原,若我能抽出身來,而你又戰事未完,我必率族內精兵南下,助你驅除死域人。”
張傲秋聞言,笑着一點頭,蘇起見了,轉身拿過後面侍女手中的哈達,走到夜無霜身前道:“霜兒,此一去天高路遠,我們又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你可要保重好自己啊。”
夜無霜帶上哈達,聞言也是一笑,張開雙臂抱住蘇起道:“你也一樣,我在中原等你好消息。”
蘇起聞言緊緊反抱住夜無霜,眼眶不知覺開始泛紅,用力地點了點頭,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半響後,蘇起才鬆開懷抱,緩步走到紫陌身前,手捧着哈達道:“陌兄,此次迴轉中原,替我問候阿漓跟雪怡妹子,如若得空,萬請她們到草原一遊。”
紫陌聽了,笑着點了點頭道:“你的話我一定帶到。”
張傲秋見蘇起神情激動,遂上前一步道:“蘇兄,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
蘇起聞言,上前幾步,用力抓住張傲秋的手,半響不動,最後輕輕搖了搖鬆手道:“祝君一路順風。”
張傲秋聞言微一點頭,跟着轉頭朗聲道:“諸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就此別過了。”
說完抱拳一禮,轉身上馬,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後,輕夾馬腹,催動胯下戰馬前行。
走了不遠,突然身後傳來一曲清越的歌聲,歌聲中帶着濃濃的感激跟不捨之情,讓人聽了不由心生悲慼。
衆人聞聲回頭望去,卻是蘇起獨自載歌載舞,只是臉上兩行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滾滾而下。
張傲秋見了,遙遙一招手道:“蘇兄,再見啦。”
說完揚天長嘯一聲,嘯聲合着歌聲,在草原上空久久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