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擁有貴族的血脈,總是一件令人慶幸的事情。哪怕同樣身爲俘虜,更好的教育與出身,也會帶來更多命運的機會。
“主神庇佑!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一定要抓住!…返回九州…奪回大權…復興本家…”
這一刻,曾經的僧兵渡邊真澄,如今的龍造寺家弘,低着頭走向“殷商玄鳥的神廟”時,就懷着對命運的強烈渴求。在漫長的遊歷後,他已經知曉這個“膠人王國”的疆域之廣大,黃金之富庶,和軍國體制下的擴張雄心,所能帶給他的強大助力!
在這些煎熬的歲月裡,龍造寺家弘越是瞭解更多,心中的慾望就越是燃燒。似乎,自從他放棄僧名,改信了“玄鳥”的主神後,他原本的佛法修爲,也一朝散盡。此刻,“玄鳥”的火焰,就在他戴着主神護符的脖頸,時刻灼燒着他,刺激着他的心猿。而武家的執念也越發炙熱,引動着無窮的業火,直讓人踏入修羅。
“主神庇佑!河內源氏衰落後,依然能被源義朝復興。源義朝兵敗身死後,還有源賴朝、源義經的再興,最終由源賴朝建立鎌倉幕府!…而源義朝以兄長身份,力壓其弟義經,就像我與吾弟家兼…這一切都不是沒有可能!只要,我能獲得東海膠人王國的支持,哪怕僅僅是黃金的支持!…”
帶着無窮的執念與煩惱,龍造寺家弘走入了幽深的主神廟宇,也走入了不歸的業火之路。這似乎是貴族血脈的命運,從出身到死亡,都流着廝殺、算計與屍骸…
而同一時刻,遠在南方九千里外的西山港,有一個拒絕了這種命運的老漢,同樣忍受着內心的煎熬。他悶聲不吭,把沉重的松木權杖,插在鬆軟的田埂上。而後,他用力揮舞着加長的鐵製鐮刀,就像一頭人形的老熊,兇猛收割着金色的稻田!
“嘩啦!嘩啦!…”
“嘩啦!嘩啦!…”
“.”
奇瓦科目瞪口呆,握着一把小鐮刀,看着身旁“推土熊”一樣越過的雪松薩滿。那大開大合的大鐮刀,讓老民兵脖子一縮,忍不住躲開了兩步。而雪松薩滿腳步不停,一直割到了這畝水稻田的盡頭,才猛地轉身。接着,他又悶着頭,“嘩啦嘩啦”的,徑直向着奇瓦科這壟割來。
“嘩啦!嘩啦!…”
“停!停!老木頭!你瘋啦!…停下!!…”
奇瓦科嚇了一跳,連滾帶爬的逃回田埂上。他撿起老木頭的權杖,往稻田裡精準一搗,然後用力向上一挑!
“砰!”
雪松薩滿手中的“瘋鐮刀”,終於被一下子挑飛了出去。而雪松薩滿愣了愣,看了看空空的雙手,這纔有些回過神來。
“老玉米,你這是?啊!疼!…你爲啥敲我頭?…”
“打的就是你!發瘋的老木頭!你差點把我和稻子,一起給割了!…”
奇瓦科氣呼呼的,連打了三下棍子。雪松薩滿也呆愣的捱了三下,這才捂着頭,不好意思的抱怨道。
“哎!哎!別打了,打三下夠啦!…我剛纔有些出神,沒看到你…可不是故意的…嘶!我的腰,剛纔割稻子太猛了,腰疼…”
“呼!呼!你個犯渾的老木頭!沒頭沒腦沒腰子!…”
奇瓦科又打了兩下,才把薩滿權杖丟在地上。他叉着腰,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看了會雪松薩滿,這才疑惑開口。
“老木頭!你確實不大對勁啊!…平常笑得和沒毛猴子一樣,今天一整天都沒笑…割稻子的時候還這麼用力,悶着頭衝得,像一頭髮情的西瑞豬…你到底咋回事?之前沒接收王國冊封的榮耀貴族,現在後悔啦?”
“嗐!什麼沒毛猴子,什麼發情西瑞?別瞎說!…老玉米,別人不瞭解我,你還不瞭解我嗎?我是在乎那種名頭的人嗎?…”
雪松薩滿啐了兩口,搖着頭,走到田埂旁。他把自己的薩滿棍子撿起來,又用力插到了土裡。接着,他就直接坐到了田埂上,看着遠處的西山港,一動不動的發着呆。
“呼!這西山港,每一次看,都讓我感慨的很…我離開不過兩年的時間,竟然有了這樣大的變化!你看看這一排排的木屋、茅屋,看看那石頭的神廟!原本這裡,可都是湖邊的荒地來着…”
“主神啊!紀元的變化就像北方大陸的圓環,一升一落,遵循着莫測的自然…可變化的,又何止是港口的建築,何止是西山港一處呢?…就連我長大的北灣部,就連我熟悉的同族部落民們,也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啊!…”
“哈!你這頭樂呵呵的老熊,怎麼突然也像浣熊一樣,愁眉苦臉起來了?”
老民兵奇瓦科拍了拍灰,也坐在雪松薩滿的旁邊。他看着眼前的水稻旱田,又看向遠處港口周圍的玉米土豆田,臉上掛着豐收的笑。
“老木頭!看看港口周圍,看看那麼一大片田地!再看看這裡新種的稻米,收的又多,又正好適合這裡的氣候呢!今年的田地收成真不錯,你們部族應該也一樣,所有人都能吃上飽飯…這可是好的變化,是值得高興的大好事!看到這田地啊,我就愁不起來,做夢都能笑醒咧!…”
“哎!老玉米,這田地的收成確實很好!這幾個月也多虧你,一直在教部族的小夥子們,那些種地的訣竅…”
雪松薩滿點了點頭。可他臉上的苦澀,卻像是印刻的紋面,始終舒展不開。他就這樣苦着臉,在懷裡摸索了會,點燃一卷神煙,悠悠吸了兩口,又吐出了一個圈。
“呼!~高高的主神喲!偉大的精神喲!他們來到這裡,在部族的領地上,建起了許多田。田地收了更多的糧食,部族也都吃飽了飯…然後,他們建起了一座廟,部族向着神像磕頭,念着神的名字,也知曉了什麼是上面的天,什麼是下面的地…”
“這一切都很好,也是部族向前走,免不了要走的路!可有了更多的糧食,知曉了神與天地,卻不是這條路的盡頭。平原的盡頭啊,總會是一座山…”
“呼!~高高的主神啊!偉大的精神啊!僅僅幾年的時間,他們就帶來了貴族與平民的差別,帶來了天與地的區分!…從此,一般平齊的部族裡,就此出現了小山。有的人在山上坐着,帶着羽毛的頭冠。更多人在山下忙着,拿着耕種的鋤頭…”
“我看到了南邊的王國,也看到了北地的未來。山上的人會越來越高,越來越少。山下的人會越來越低,越來越多…這就像海天融合的天與地,終究會在這一座山林中,分隔出比山還高的上和下來!…”
唱到這,雪松薩滿苦着臉,看着沉默下去的老民兵奇瓦科。他幽幽地嘆息着,心中翻涌着複雜的情緒,卻連他自己也道不分明。
“哎!老玉米,你能明白我的憂愁嗎?天地上下分隔,平原的路走到盡頭了,後面全是起伏的山路了!可有的人在山上走,擁有整片天空…更多的人會埋在山下,越來越多,什麼天空也看不到…”
“悲哀啊,我已經看到了註定的未來了!在我死了以後,這片故鄉的金灣之地,氏族平等的公社會日漸消亡,直到再也不見…而紛繁的米沃克諸部中,將盡數是高貴如可可般的王國貴族,與雜草一樣卑微的部落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