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主任伸手準備摘下口罩,他邊伸手邊悶聲對旁邊的助手說,“記錄,死者,莫知秋,死亡時間……”
他的助手一邊點頭一邊傷感的拿過一邊的表格,隨着閻主任說話的聲音,一筆一劃的記錄着。
“死亡時間,16點……”他說到這裡,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手術檯上已經死亡的莫知秋,傷感的有些不能繼續下去。只是,這一低頭,他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他看見的情況!
關書煜跪在地上,他不確定自己跪了多久,只記得那似乎是一段無比漫長的時光,似乎跪了一個世紀之久,他被糾緊的心忽然變得空蕩蕩的。像是拼盡一切護着的一樣東西時時刻刻都小心翼翼,分分秒秒提心吊膽。最後那樣東西還是被摔碎了,被繃得死緊的心絃一下子失去張力,放鬆下來,只剩下絕望。他狠狠地錘擊着地面,不明白爲什麼,他從來都不曾求過這漫天的神佛什麼,唯一的一次,卻是這樣的結果!
樑辰沉默的看着關書煜,心中的滋味委實無法形容。他本來想,趁着莫知秋手術的時候,跟關書煜說一下事情的始末,也好分散一下關書煜的注意力,讓等待的時間不要難麼難受。可是沒有想到,關書煜卻那麼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揍了他一頓不說,那個麻醉師的出現,讓他也不得不跟着直接面對最糟糕的情況!
從莫知秋出事的時候起,樑辰就一直在撐着,要寬慰安迪,要想辦法瞞着關書煜,更重要的是,要說服自己,她不會有事。躺在裡面的不是別人,是莫知秋啊!關書煜着急,憂心如焚,可以揍他一頓出氣。
可是他呢?他要做什麼,才能把自己的情緒也發泄出來?
他什麼也不能做,因爲他沒有名分去做!
甚至,他不能表現任何一點超出朋友範圍的關心!
這樣想着,樑辰再也沒有力氣去安慰關書煜。他死死的盯着手術室門上的那盞燈,不停的爲自己打氣。
她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她身上並沒有致命傷,絕對不會有事的。
安迪看看樑辰,再看看關書煜,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纔好。
莫知秋這樣,他心裡也不舒服,可是更讓他不舒服的是關書煜的態度,什麼時候關書煜露出過這麼脆弱的樣子?他曾聽說過關書煜五年前消沉的樣子,他以爲他已經很瞭解關書煜,瞭解莫知秋在關書煜心中的地位。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莫知秋三個字,對關書煜而言,意味着什麼?
他很想問問關書煜,問問他,爲了莫知秋,值得嗎?
舒服,真的很舒服。
這是莫知秋陷進黑暗後唯一的感覺,她覺得實在是太舒服了,所有的痛苦統統離自己遠去,所有的傷心和屈辱也不用再去面對,甚至,連關書煜的閻王債也不用再擔心了。莫知秋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可是隻要能夠這樣舒服下去,在哪裡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她甚至試探着朝前走了一步,頓時覺得,那些難受的事情和傷心的情緒,比剛纔更快的速度遠離自己,她簡直快樂極了,迫不及待的往前面走着。
她似乎聽見外面有人不斷的在叫自己的名字,讓她出去,可是莫知秋並不願意,外面一點都不好,關書煜一天
到晚那麼兇,關關也被關書煜奪走了,還揹着還不起的閻王債,他纔不要回去。
這麼想着,莫知秋毫不猶豫的往前面的黑暗繼續走去。
手術室裡,閻主任死死的盯着莫知秋的眼睛,他絕對不會看錯,剛纔莫知秋的眼睛絕對是動了一下,他一回頭,看見莫知秋的心電圖,果然又有了變化,雖然起伏不大,卻已經不是代表死亡的水平線了。
閻主任嘴角一抽,大聲說:“強心針準備。心肺復甦準備。”
手術室裡再一次充滿了緊張的氣氛,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地。
手術室外,關書煜癱倒在地上,喃喃的說着:“你走了,關關怎麼辦?我怎麼辦?你怎麼捨得?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忽然就憤怒起來:“你走?不管你走到哪裡,我一定會把你再抓回來,絕對,絕對會把你再抓回來。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你休想離開我。”
“你不要走,關關不能沒有你……你要是敢走,我就把關關送出去!”
他癡癡呆呆的,一會兒傷心欲絕,一會兒欣喜如狂,竟是有點癲狂起來。安迪上去想安慰關書煜,卻被關書煜一腳踢開,樑辰實在是看不下去,上前狠狠地在他臉上給了一拳。
“彭”的一聲響,關書煜身體被打得一陣搖晃,頭撞到了一邊的休息椅上,發出“咚”的一響,血順着嘴角流下,眼神卻清明起來。他擡頭狠狠地看着樑辰,擡起手將嘴角的血跡擦乾淨,卻一言不發。
樑辰冷笑着問:“清醒了沒有?要不要我再幫一幫你?”
關書煜知道樑辰是故意在報復他剛纔揍了他幾拳,這纔會下手這麼狠,哪裡還會再給他機會?他一翻白眼,靠着休息椅坐在地上,擡頭看着手術室的燈,像是石像一樣不言不動的看着。樑辰見關書煜這麼快就冷靜下來,看看自己的手,滿臉的惋惜。
安迪看的一臉黑線,他很害怕關書煜繼續發瘋,剛纔他那狀若逢魔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怕了點。可看到樑辰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將關書煜從魔障裡喚醒,他又忍不住牙酸起來。
不知道等關書煜冷靜下來,會怎麼對待自己二人?
莫知秋走着走着,忽然聽見背後傳來憤怒的吼聲。
“你走?不管你走到哪裡,我一定會把你再抓回來,絕對,絕對會把你再抓回來。不管是天庭還是地獄,你休想離開我。”
莫知秋聽着這一聲大吼,條件反射的一驚,但是隨即就翻翻白眼,繼續往前走。
可是,沒有出幾步,她卻又聽見那聲音叫囂着:“你要是敢走,我就把關關送出去!”
莫知秋悚然一驚,破口大罵着:“你敢!你敢將關關送走?我做鬼也饒不了你!”
她一邊罵着一邊回頭,卻不想在回頭的瞬間,被一道白光從黑暗中強行拉出來,她還沒有想清楚出了什麼事,就又陷進了黑暗裡面。
“啊!血壓在回升了!”
“心跳也回覆了。”
手術室裡傳來一陣陣歡喜的呼聲。閻主任穩定了一下心神,大聲的說:“不要分神,堅持下去,最後的一步了,大家一鼓作氣做完它。”
接下來,接骨,縫合這種
小手術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很快手術就完成了。閻主任擦着汗,將那張寫了一半的死亡記錄幾下撕成碎紙,對小護士說:“行了,把門打開。”
手術室外,沉默依然在繼續着,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竟然再也沒有交談一句。就在三人各自想着心事的時候,手術室門上的燈終於熄滅,隨即門被打開。
樑辰一驚,迅速的站起來,幾步就衝前去,焦急的問:“怎麼樣?她怎麼樣了?”
閻主任一邊摘下口罩,一邊問:“你們,誰是她的家屬?”
關書煜像是才反應過來,在安迪的幫助下,站起來踉踉蹌蹌的衝到擔架前對閻主任說:“我是,我是她老公,她怎麼樣了?”
這一刻,所有的爲了保護,莫知秋不能在人前承認她身份之類的顧忌,在他的心中蕩然無存,他只知道,這上面躺着的就是他的女人,他最心愛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其他的念頭,在他心中再也無法存留。
閻主任看了關書煜一眼,對他的心情表示理解,他平淡的說:“手術很成功,病人明早就能醒過來。”
她的生命力真的是出乎意料的強悍,送過來的時候明明已經處於假死狀態,手術中間也數度遇到危險,延長麻醉時間的時候,又一次陷入假死狀態,他甚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連死亡記錄都已經填寫完一半。可是奇怪的是,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時候,她居然堅持下來了!
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對所有人來說,這樣的不可思議卻正是他們喜聞樂見的。
“真的?”關書煜不敢置信的問。
“是的,你可以放心了,你妻子的手術很成功,不會有什麼危險。”
關書煜長長地出了口氣,整個人往後一倒,再也無力支撐,安迪趕緊扶着他,閻主任帶着幾個護士推着莫知秋進入病房,關書煜看到擔架已經推遠,立刻掙脫了安迪的手,跟着過去。
安定好莫知秋,閻主任纔回頭對着關書煜說:“不過,你一定要照顧好病人的身體,她失血過多,這次實在是非常兇險,以後絕對不能讓她太過勞累,不然隨時可能出現危險。”
關書煜心中一沉,立刻點頭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不能太勞累,這算什麼,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她,一點也不會再讓她累着。
關書煜此時心中滿滿的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他暗自決定,等莫知秋出院後,就向媒體公佈莫知秋的身份,以前的一切,不管他和蘇靖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都不在乎了,只要她好好的,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在意,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閻主任又交代了一陣,這才帶着護士們走出去。
關書煜癡癡地看着莫知秋沉睡的容顏,隔了好久才擡起頭來,對樑辰說:“你怎麼還在這裡?”
樑辰被關書煜問的噎住,隨即大聲的說:“我一直在這裡啊,難道你剛纔沒有看見我?”
關書煜不屑的說:“我自然看見你了,只是我以爲你一定很有自知之明的跟着醫生離開了而已。”
樑辰哭笑不得,一把拉過正在一邊看戲看的熱鬧的安迪說:“他也在這裡,你怎麼不說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