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可沒她乖巧。”父親說着，又笑了。
父親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尤茗鳶的生身母親蘇茉嵐。
尤茗鳶努力想要扯扯嘴角，半晌卻發現自己不能配合父親。連一個苦澀的笑容，也給不了。
“她生你的時候難產，在產房裡呆了好幾個小時，還是沒有辦法把你生下來。”父親拉住她的手，微微眯着眼睛，細細地回憶着，“後來醫院建議剖腹產，我也同意了。但她死活不肯，說這樣的磨難，是每一個完整的母親該經歷的。我拗不過，只好在手術室門外等的提心吊膽。”
直到那一聲孩子響亮的哭聲傳來，“接着，你便被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了。”
父親原本溫馨隨和的表情，隨着自己的回憶，陡然瀰漫上一層厚重的悲涼。
“除了在手術室外我抱了你的那一次，她幾乎不讓我碰你。旁人，更是觸碰不得你半分。有一次我實在生氣了，便執意要抱你，說你是我的女兒，我抱抱自己的女兒天經地義。”父親說着扭過頭，眼裡瀰漫的悲傷幾乎淹沒了尤茗鳶，“你知道她跟我說了什麼嗎？”
被尤茗鳶握住的手一緊。
“她說，尤楚河，別用你的髒手，碰我的孩子。”
尤茗鳶的心口擁堵，像是一團如何都散不開的淤血。她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微微哽咽着喊了一聲，“爸......”
尤老爺子卻未曾停止自己的回憶。
“你小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愛你。我總是夢見她，用一張絕望的臉跟我說，別碰我的孩子，你髒。每一次我看見你，便會想起自己的不忠。你每次看着我，衝着我大聲喊爸爸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好像在笑我。等你再大一點的時候，你跟她長得越來越像。我便更是不知道，如何疼愛你纔好。”
父親說着，喉間微微傳來哽咽的聲音。
“但是怎麼辦呢？你是我的女兒，是她留給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美好的禮物。我不敢靠你太近，但是我得愛你。我自以爲自己對
你愛的方式是獨特的，我給你所有最好的東西。但我不願意你被這個世界改變，我總是希望將所有經過我的手打造好的美好送給你。你便不會感知到當年跟你母親一樣的難過和無奈，可是後來你卻告訴我，你不稀罕。”
尤茗鳶的眼淚掉下來，“爸，別說了。”
但父親並沒有停止。
“我把尚冥帶進尤家，讓他掌管所有的事業。我將尤家所有的財產記在你的名下，不准他對你產生男女之間的感情。那是因爲爸爸覺得，親情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讓你受傷的感情。我堅持讓你嫁給連梟，是因爲爸爸考驗過他，爸爸覺得他可以給你幸福。你跟着他，我死了也放心。”
在尤茗鳶還不知道的時候，褚連梟便在尤老爺子的面前，有意無意地表現出了極度的好感。而這樣的好感，在經歷了很多年都未曾消失之後，尤老爺子便問褚連梟，“你喜歡我的女兒？”
褚連梟並不忌諱自己的感情，很誠實地點頭，“是的，我喜歡小尤，很喜歡。”
尤父便笑了。
這個世界上，負了女人的男人很多。比如他就是那個。
“那，你憑什麼愛她？”
再後來，還是在尤茗鳶不知道的時候。爲了證明自己對尤茗鳶的心跡，褚連梟將自己的名下的全部財產，轉給了尤茗鳶。而這些事兒，父親從來不曾提起。就連褚連梟，即使是在知道自己跟尤茗鳶終究無緣的時候，也隻字未提。
“爸爸總覺得，即使有一天這些男人都負了你拋棄了你。至少，爸爸也不用擔心你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不下去。”
父親說着，忽然轉過頭來拉住尤茗鳶的手。他的語氣很急，表情也很緊張，他似乎急於解釋，手上的力道也有些緊，“孩子，尤尤，爸爸不是不愛你。你的不開心，都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知道......愛你。”
她忽然失聲哭了出來，伸手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父親。
“爸爸，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人想起自己女兒經歷的種種，伸手抱住她，心疼得老淚縱橫，“尤尤，爸爸辜負了你媽媽。爸爸，也對不起你。”她卻用力抱住了自己的父親，拼命搖頭。
她想，她不是那個不幸的孩子。
她應該告訴這個世界，她一直都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一直。
這該是尤茗鳶從來未曾想象過的情形。
她跟自己父親消除芥蒂，卻跟自己一向親密的母親忽而冷卻了關係，沉默相對。
她出門的時候，父親已經睡着。她下了樓，老遠便看到水青辭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她捂着臉，掌心下發出低低的抽氣聲。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水青辭擡起一雙哭紅的眼睛。見是尤茗鳶，整個人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尤尤！”
她試圖追過來，伸出去的手，卻被尤茗鳶一把躲開。她甚至不願意去跟她任何的視線交流，身體側開，一路朝着大廳的門口快步走去。
身後，瞬間傳來身體摔倒在地上的聲音。水青辭擡起頭，試圖喊住尤茗鳶，“尤尤，”她的聲音裡，透出無盡的悲涼，聲聲拉扯着人的耳膜，“你真的不願意原諒媽媽嗎？”
尤茗鳶停了步子，回頭看着即使倒在地上也執意看着自己的水青辭。
耳邊，在那一刻響起父親的聲音，“孩子，你真的不原諒她嗎？”父親還躺在病牀上的時候，這麼問她。日子沒有太多的人，心裡總是可以放下太多的芥蒂。爸爸他，想要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
“尤尤，爸爸都決定放下這一切了。尤尤，你呢？”
她堅定在原地步子擡起，在水青辭充滿希望的雙眼中，又跟着落了回去。轉身，她甚至一路用跑的出了大門。
“尤尤——”那帶着哭腔的聲音，硬是被她狠心地甩在了腦後。
那一晚，她沿着城市裡自己熟悉的小路。一直走，一路走，不停走。等她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擡頭看，自然居然不知不覺地到了沉香的門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