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帶上翻譯撐門面麼,他根本用不着。據五月觀察下來,外資銀行一般有兩大特點,一是服務好,二是美女多。住友銀行自然也是,人家美女如雲,她這一身款式落後於時代至少二十年的西裝馬甲,脖子上還繫着根大紅蝴蝶結,搞得跟高級餐廳的服務生似的,在浦東張江這種鳥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混混也就算了,跑到陸家嘴那種精英出沒的國際金融中心去,還不夠丟人現眼的。
所以澤居晉聽她說謝謝,奇怪地看向她時,她也不說話,只是對他微微一笑。
他看她一眼後,目光並未收回,而又轉向她的身體,在她胸前略作停留。她低頭看自己,工作服穿得好好的,絲質蝴蝶結起了點毛球,她前幾天用剪刀小心剪乾淨了,白襯衫是昨天才洗過燙的,哪裡不對麼?
澤居晉擰開車上的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五月擡頭,偷眼去看他的喉結。他喉結動了一下後,放下瓶子,說:“安全帶。”
五月暗叫慚愧,她沒什麼安全意識,所以在乘車時,不論長途短途前排後排,幾乎都沒有扣安全帶的習慣。想的起來,或是有人提醒,就扣;想不起來,沒人提醒,就不扣。久而久之,就養成這種爬上車子往椅背上一攤就萬事大吉的習慣。經他一提醒,趕緊去拉椅背上的安全帶,左拉右拉,手忙腳亂地往身上扣,卻怎麼也扣不上。
小唐突然毫無預兆地發動車子,五月“哎呦”一聲,身體一歪,一腦袋撞到澤居晉肩膀上。他側開身體,皺眉說了一聲:“笨蛋。”
小唐聽見五月驚叫,趕緊回頭看,見澤居晉正俯下身體,在給五月系安全帶,他的頭擋住了五月的臉,從這裡看不清五月是什麼表情,卻能看到澤居晉一臉的專注。當然,他們兩個人都沒有發現滿面驚詫的小唐。
小唐吐一下舌頭,暗叫一聲好險,忙別過頭去,目不斜視地專心開車。
去了銀行,果然沒她什麼事情。澤居晉和一個姓尾形的日本人談遠期匯率預約和人民幣現金池業務,她就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喝尾形的美女助理給她泡來的紅茶。
尾形是關西人,一口關西方言,很難聽懂,加上公鴨嗓子,說起話來像吵架,嗓門之大,和呂課長有的一拼。她好歹在澤居晉旁邊坐着,在會議室裡有一席之地,雖然沒她插口的份兒,但不能表現得太過懶散。於是就時不時地隨着澤居晉點頭附和一下,再在筆記本上寫兩筆,同時支着耳朵,神色肅穆地作聆聽狀。耳朵雖然支得高高的,卻只能聽進澤居晉所說的話。
他說:“……近半年日元貶值太過厲害,而我們津九的出口業務量巨大,90%以上的產品都銷往海外,匯兌損益這一塊對於營業利潤的影響不可謂不大……特別是這兩個月,匯兌損失的數字已達到觸目驚心的地步,着實令人頭疼……”
聽着聽着,開始走神,偷偷觀察起他來的面孔來了。從她的角度望過去,他側臉線條很好看,鼻樑高,而且直,下巴颳得發青,頭髮好像最近才理過,看起來很是利落。因爲距離他很近,幾乎能聞得到他鬚後水的味道,乾淨,清爽,和他的襯衫顏色一樣。他今天的襯衫顏色是接近於雨過晴空一樣的淡藍。
雖然知道以貌取人未免太過武斷和偏激,但她真的越來越信面由心生這四個字了。很大程度上,一個人的容貌,是他內在精氣神的集中體現。比如眼前的這個人,澤居晉,眉眼裡寫着沉着,舉手投足都是自信,所有細碎冗長的經歷被歲月沉澱後,都化作了從容與沉穩,細細地刻在了臉上,讓人看着,就覺得心裡舒服和安寧。
到尾形說話時,他大部分時間都微笑頷首,時而向後捋一捋細碎的頭髮。捋頭髮時,修長的手指彎曲着,露出分明的骨節。他從頭到尾話都不多,但說話時,會很認真地看着對方的眼睛,偶爾也說一兩句笑話,活躍一下氣氛,配合一下愛說笑話的尾形。
會開到一半,五月被尾形那口像吵架的關西腔吵到頭疼,開始在筆記本上偷偷描畫皮卡丘。當她畫好一大一小兩隻,又給這兩隻皮卡丘的小黑豆眼的四周添上長睫毛時,正在說話的澤居晉忽然結巴了一下,然後就停頓下來,揉了揉鼻樑頂端。尾形不解,圓睜着眼地盯着他的臉看,用眼神詢問他爲何要中斷談話。
幾秒種後,澤居晉捋了捋頭髮,表情恢復自然,握拳輕咳一聲,再若無其事地繼續剛纔的話題。五月悄悄的,悄悄的,把筆記本合上,收回來,抱在懷裡。
等五月兩杯紅茶喝完,會談也終於結束。尾形把她的名片拿在手裡又看了一看,誇她一句:“鍾桑是個工作很認真的女孩子嘛,工作剛八逮!”
澤居晉有意無意地往她手裡的筆記本瞟了一瞟,好在沒說什麼話。謝天謝地。
從住友銀行出來,上了小唐的車子。車子在地下車庫七轉八轉,終於開到地面上時,小唐腳踩油門,目視前方,和五月閒聊起來:“來上海這麼久,東方明珠,金茂大廈這些地方都去看過沒有?”
五月說:“還沒有呢。”
小唐擡手指了指前方:“那前面的海洋水族館呢?裡面有全亞洲最長的海底隧道,去看過沒有?”
五月聲音低了下來:“也沒有,不過,這週末可能會過來逛逛……”
小唐笑:“和男朋友?”
“也不是,人家男朋友還沒有呢……”五月趴在車窗上往外瞅,嘴裡自言自語,“這一帶真是繁華啊,好美啊。我來浦東這麼久,都還沒有到這邊來逛一逛呢。”
小唐接話:“是你男朋友不好,也不帶你來逛一逛。”
“都說了沒有男朋友了……”五月弱弱地爲自己辯駁一句,繼續對着車窗外的街景喃喃,“好美好美啊,好漂亮好漂亮啊。”
小唐聽她誇讚上海,心裡涌起對家鄉的自豪感,熱情介紹說:“白天還看不出來,夜景那才叫美呢。哪天叫你男朋友帶你來逛一逛,見識見識我們大上海的夜景;海洋水族館麼,年卡也辦起來,888元一年,兩三趟一來,就能收回成本了。”
五月覺得全身的血不知怎麼都逆流到臉皮上來了,太燙,乾脆把臉都貼到了冰冷車窗玻璃上,一邊讚美陸家嘴:“好美,真美,啊——”同時心裡暗暗生氣,恨不能把三句話不離男朋友的司機小唐按到地上一頓暴打。
好在,澤居晉只是雙手環胸,微閉了雙目養神,似乎沒有聽見小唐和她說的話。
回到公司後,差不多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了,澤居晉繼續工作。她這裡收拾好,等下班鈴聲一響,立刻跟兔子一樣蹦起來,過去和他說了一聲,隨着人流往辦公室門口涌去。呂課長一邊和她賽跑,一邊誇獎她:“你現在是青出於藍嘛,跑得比我還快!”
五月說:“因爲我回去有事情要做啊——”
呂課長頗爲自得:“哦喲,你什麼事情啊?我是上海好男人,家裡買汰燒全包的,所以要趕班車,好早點回去買菜煮飯。”
五月說:“我啊,我是感動中國好姐姐,我要回去買菜煮飯等我妹妹的,再見——”
跑到大門口,遇見金秀拉,兩個人說說笑笑一同往公司大門口走,金秀拉問:“今晚你家吃什麼?”
五月說:“我準備做牛肉烏冬面。”
金秀拉一聽,哈喇子馬上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怎麼你燒的都是我愛吃的?我本來晚上想去小區門口吃麻辣燙的,聽你這樣一說,馬上就沒胃口了。”用胳膊碰了碰五月,“哎,牛肉有的多嗎?如果不夠,給我留點汁水也行,我買盒米飯回去,用來拌一碗米飯吃吃。”
五月忍不住好笑道:“幹嘛說得這樣可憐兮兮的,你晚上去我家吃,吃完飯幫我洗碗就行。”
金秀拉開心,一把攬住五月肩膀:“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乾脆讓我去你家搭夥算了。”
“偶爾一次可以,天天嘛……”五月嘻嘻笑了兩聲,“你又不是不會燒菜,不是說去日本留學的那兩年,都是自己做飯吃的嘛。”
“我燒是會燒,但家裡鍋碗瓢盆一個沒有,到處都是外面打包回來的餐盒,塑料的,泡沫的……幹嘛呀,說得好像你沒去過我房間似的。”這邊說着話,忙裡偷閒對一個向她拋飛吻的技術男豎了豎中指,接着問五月,“你怎麼會做那麼多菜?每天都不帶重樣的,害得我都想搬到你對門602去了。”
五月笑着嘆氣:“這個嘛,大概是繼承了我爸的大廚基因,不論什麼菜,看一眼就會,連菜譜都不用。”
“那麼講定了啊,我晚上帶着啤酒去你家吃啊,我纔在麥德龍買的德國黑啤。啊!那不是——”金秀拉指向不遠處一個手拿玫瑰花束的年輕男孩子,驚叫道,“那不是你男朋友小錢嗎?”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