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喚聞言, 面上更是做出嫌棄得不得了的樣子來, 心裡頭卻慢慢的歡喜起來, 越想越是歡喜, 簡直歡喜得要命, 忍不住低下頭去偷笑,至於剛纔的彆扭,轉眼間也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鳳樓這時上下看她兩眼,又點評道:“唉,就是脾氣太臭了些, 若是能改改, 再溫順聽話些,就完滿無缺了……說到底, 還是欠收拾。”
兩個人和好如初,復又攜手同行, 不一時,便到了上回來過的綢緞鋪子同瑞和。同瑞和在城中另有兩家分號,但這一家距溫府最近,走路可到的距離,是以鳳樓將她帶到了這裡。
綢緞鋪內上下人等事先已得到消息, 估摸着時辰快到了,掌櫃的帶頭, 身後領着一衆店夥候在門口,見鳳樓到來,一行人忙忙的迎了上去。店夥們大都是見過三姨娘一回的, 聽說她從此過來幫着管事,俱是詫異不已,暗暗的,又有些高興。所有人裡面,只有這掌櫃的一人極是不安,生恐是鳳樓經了李元貴之事,對自己放心不下,是以將姨娘安插一個過來做眼線。
因來時從鳳樓那裡得知這掌櫃的姓丁,月喚便也隨了衆人,稱這掌櫃的一聲丁叔,丁掌櫃忙擺手推辭道:“這如何敢當,這如何敢當?五爺喚我老丁,姨娘便也隨了五爺,叫我一聲老丁就行。”
這丁掌櫃心裡頭很是擔憂,面上卻不敢露出來,見了月喚,與她見了禮後,將她很是吹捧奉承了一番,說她能夠過來幫着管事,鋪子裡上下人等無不歡喜,無不額手稱慶;鋪子多了姨娘這個幫手,生意必定能夠芝麻開花節節高的,云云。一衆人等只左一個姨娘,右一個姨娘地將月喚奉承個不住。月喚聽這些人諛辭潮涌,只是笑笑,並不多說一句話。
鳳樓在旁聽了半天,忽然道:“在鋪子裡頭叫她二掌櫃就行了。”
丁掌櫃連聲應是,心中暗暗罵自己老糊塗。姨娘在府裡頭也就罷了,在鋪子裡成天要和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打交道的,被人當衆喚作姨娘,怕要被那些專愛看人下菜碟的勢利之人看輕。聽風樓發話,一拍額頭,與一衆店夥道:“五爺的話,都聽到了麼!”店夥們便“二掌櫃長、二掌櫃短”地稱呼了起來。
新晉的二掌櫃月喚悄悄擡頭,目光越過一羣店夥,對上鳳樓的眼睛,對他感激地笑了一笑。
因二掌櫃是頭一天上任,鳳樓不放心,沒有即刻便走,留在鋪子裡和賬房先生以及丁掌櫃喝茶說話。月喚在外頭無所事事,又有點害羞,只在櫃檯內安安靜靜坐着。
店夥請她主僕三人在櫃檯內坐下後,又泡來清茶,其後搬了許多布匹過來,爲她一一講解:這布匹產自何地,用什麼原料織成,那布匹進價多少,賣價多少,一進一出,淨賺幾何。她看得眼花繚亂,聽得入迷。先前雖說是來幫忙,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正毫無頭緒,茫然無措間,見丁掌櫃及店夥們這般周到,都一一爲她想到了,心中自是歡喜不已。
店夥爲她講解片刻,怕她一下子記不住許多,便請她休憩片刻,喝杯茶水。她閒下來時,就在櫃檯內坐着看店夥們怎麼做生意,來客人了怎麼招呼,怎麼說話。店夥們被她看着,個個卯足了勁,來了客人不管美醜胖瘦,拉住就是一通猛誇,她在櫃檯內看得暗暗發笑。
天將近中午之時,店內來了一名衣着華貴的貌美女子,看年紀約有二十歲許,身後跟着兩名穿紅掛綠的小丫環。三人到了店內,兩名店夥連忙上前去,哈着腰奉承道:“原來是馮姑娘來了!姑娘來的正巧,昨天店裡新到一批杭羅、織錦,另有蘇州過來的素綾,碧縐,留香縐等。杭羅倒也罷了,姑娘才採買了許多,最難得的這一批織錦,乃是以上好的桑蠶絲織就,素地紋樣,繡以梅花,這個時節穿,最是應景。”
女子拿帕子在脣角按了按,嬌聲道:“搬出來我瞧瞧,”
店夥面有喜色,又誇口道:“杭州那邊才總共纔出了這一批,都被我們同瑞和給採買了來,別說嘉興城中找不出第二家來,便是去杭州城只怕也買不到!”
月喚見那貌美女子作婦人打扮,店夥們卻口口聲聲稱她爲姑娘,不禁好奇。聽那店夥吹得天花亂墜,又覺好笑。旁邊便有店夥過來悄聲解說:“這位是我們縣太爺蔡大人的外宅,青樓出身,花名憐憐,上個月才贖的身……蔡大人對她萬千寵愛,對她言聽計從,只一條,就是不給她現銀,買什麼都靠賒賬。她沒銀子,偏喜歡帶着人在外頭東逛西逛,一條街上,最愛的就是我們家的綢緞鋪子……喜歡和店夥們說笑話,葷腥不忌……若是奉承得她高興了,一下子能賒去一車布匹,若是哪句話不對她胃口,看了半天,一尺不買,還要把人臭罵一頓,脾氣最是古怪……”
兩個店夥,一個在那馮憐憐跟前誇口,另個搬出一堆布匹在櫃檯上,由她挑揀,不管她挑中哪匹,店夥都一個勁的誇她好眼光。她反正可以用青天大老爺蔡德亮的大名賒欠,自己不用花銀子,便也不仔細看,只拿纖纖玉指點着櫃檯上的布匹:“這個挺好,那個也挺好,就是這繡着梅花的織錦看着討人厭,拿走,其餘的都要了。”那兩個店夥一聽,大是高興。
月喚趴在櫃檯上,伸着腦袋,正看得入神,馮憐憐也發現了她,兩人目光對上,互相打量了兩眼,馮憐憐突然輕笑出聲:“你們鋪子還請了女夥計?怎地跟只呆頭鵝似的,也不出來招呼客人?”
店夥忙笑道:“叫馮姑娘說中了,這是我們同瑞和新請來的二掌櫃。”又與月喚道,“二掌櫃,這位馮姑娘,是我們同瑞和的貴客……”
馮憐憐一擺手,打斷店夥的話:“不用你多話,叫你們二掌櫃過來伺候。”
鳳樓在內室喝多了茶水,這時出來,欲去外頭淨房放水,一出來就看見馮憐憐,不禁一樂:“喲,原來是蔡夫人大駕光臨。”
馮憐憐拿眼將他一斜,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鳳樓嘖了一聲,壞笑道:“什麼話,你不是就愛五爺我這個調調麼?”
馮憐憐撇嘴冷笑:“我從前是愛你這個調調,只不過,打從你去搶了別人回家後,我就不愛你了,你這樣三心二意的臭男人,不配我愛,告訴你,我現在只愛我們家老蔡。”
鳳樓咧嘴就是一樂,險些笑出了聲。
二掌櫃月喚見這二人說話,一個放蕩,一個輕佻,聽口氣分明是老相識了。她知曉鳳樓爲人,曉得他在城裡頭必有不少紅顏知己的,因此也不覺得有多少詫異,只悄悄將鳳樓橫了一眼。心裡頭有些不太去搭理這個馮憐憐,但被她點了名字,要自己出去伺候,總不能推脫不理,固然不太情願,但還是面上帶笑,從櫃檯裡走出來,喚她一聲“馮姑娘”,把她剛纔挑中的一堆布料往一邊推了推,叫店夥抱來一匹櫻桃色杭羅出來,笑道:“馮姑娘相貌好,會打扮,不論穿什麼都好看,不過,因爲你膚色極白,穿豔色衣裳會更好看,我覺着,這塊櫻桃色的布料比你適才挑中的幾塊都更襯你。”言罷,將布匹展開來,在她雪白的手腕子上比了一比,笑道,“姑娘不信瞧瞧。”
旁邊的兩個店夥又跟着猛誇起來,說這女子被這櫻桃色的杭羅襯得嬌豔嫵媚賽天仙,出水芙蓉似牡丹。月喚聽這些店夥說話,從開始就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現在終於全然明白:語氣太過輕浮,奉承話說了一堆,聽着毫無敬意,倒有點像是占人家便宜似的。心下微微的有點不高興,與那兩個店夥道:“你們先不用說話了,請客人自己看便是了。”
鳳樓也訓那二人道:“不要見了客人就他孃的瞎雞-巴誇,多向二掌櫃學學!”
月喚聽他當着客人就說出這等粗魯話,比之兩個馬屁精店夥更是不如,臉漲得通紅,氣得要哭,索性扭頭裝作不認識他這個人。
馮憐憐卻不生氣,瞄她一眼,向鳳樓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你……”
鳳樓點頭:“是我三顧茅廬,打從城外好不容易以重金禮聘來的二掌櫃,巧的很,也姓溫,溫二掌櫃。”
馮憐憐笑道:“放屁,當你姐姐我是瞎子。”
鳳樓哈哈一笑:“被你看出來了?她實是我家二千金,是我十五六歲那年做下的荒唐事……後來無法,怕被人家知道了,送到外頭去寄養在別人家裡的,這才接回來沒多久,臉蛋看着和我是不是有幾分相像?”
馮憐憐乜他一眼:“莫不是養在城郊小燈鎮的?”
鳳樓故作驚訝:“怎麼,你也知道?”
馮憐憐咯咯嬌笑:“豈止我知道?嘉興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復又掩嘴而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馮憐憐咯咯嬌笑:“豈止我知道?嘉興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復又掩嘴而笑道,“你這人,總是這樣,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叫我怎麼說你好?”拿帕子往他身上作勢抽打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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