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屏幕被鎖住, 四年以後的內容就看不到了。根據前文, 之後的內容即便不看也能猜出個大概。但錢沐還是想要知道她爸爸後面到底說了些什麼, 頗有點有點不見黃河不死心的意思。說不定是他想錯了呢。
五月的屏保密碼他知道, 四個數字輸進去, 結果沒打開,大概這兩天新改過了。錢沐急得抓耳撓腮,把自己的、她的生日各輸了一遍進去,還是不行,直到第四遍, 用七月的生日試了一下, 竟然進去了。點進信息,把她爸爸發來的短信看完。
鍾爸爸說:家潤新房的貸款你只要再還四年, 四年以後,家潤大學畢業, 到時不論你賺多少,我們都分文不取,留給你們自己的小家庭。當然,如果家潤畢業後決定去上海發展,你和小錢還是要幫助他安家落戶, 具體看家潤以後的想法。
看完這一條短信,錢沐的心已沉到谷底, 涼成一片。他這時腦中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一句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山東農村人,多子女家庭, 姐弟組合,再明顯不過。這個局面,他其實早該料到的,怪只能怪他太天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隨手翻看了下她和她爸之前的短信記錄,發現她和她爸除了這兩天就和小錢訂婚結婚一事交流了幾句話以外,平時的聯繫非常之少,關於工作學習以及生活瑣事一類的內容一概沒有。只有每個月在月中十五、十六號這兩天會她會發一條短信過去,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四個字:錢已匯出。她爸一般會在她匯款當天或是第二天回覆她四個字:錢已收到。
往上再看,去年有一整年都是這樣的短信來往:錢已匯出,錢已收到。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父女兩個的交流僅限於此。匯款金額看
而最早的一條短信是兩年前,她這個手機正是兩年前換的。但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她往家中寄錢,並不是這兩年纔開始的事情,應該是從她三四年前來上海之後就沒斷過。
錢沐獨自坐在虹橋火車站候車室的椅子上,臉色蒼白,心底一片茫然。五月從洗手間回來,叫了他兩聲,他纔回過神來:“哦,你回來了。”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假裝低頭看自己的手機。
檢票口時間到,隊伍開始往前蠕動。五月從他腿上把手機拿過去,再彎腰去拎包,拉了下錢沐的胳膊:“開始檢票了,我們走吧。”錢沐坐着一動不動,五月奇怪,低頭去看他,才發現他臉色煞煞白,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錢沐握拳,低頭看着地面,不出聲。五月終於覺出不對來,忙蹲下去,握住他的手,看他的眼睛,溫柔詢問:“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錢沐眼神凝滯,呆呆地看着她,卻說不出一句話。兩條長長隊伍已經全部進入到站內,檢票員遠遠地問他們二人:“檢票馬上結束了,請抓緊時間,請抓緊時間——”前面叫了兩遍還正常,後面口氣就有些焦躁了,“再不上就來不及了啊!到時候趕不上火車也怪不到別人啊!”
她看着錢沐的臉色,心漸漸慌起來,哪裡出了錯、出了什麼錯不知道,但必然是哪裡出了錯。
終於在檢票員再一次提醒進站時間時,錢沐抓住自己的小運動包,慢慢站起來,從褲兜裡把兩張火車票掏出來,放到她手心上,說:“五月,對不起。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她美夢破滅,心拔拔涼,但仍然不死心,眼裡含着淚水,哽着嗓子問:“爲什麼,爲什麼?”
錢沐看着她,眼神中有憐憫有氣憤有痛苦:“我,看了你爸爸發給你的短信,對不起。”
五月輕輕地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了。
錢沐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低聲說了一句再見。
和她山盟海誓,說會和她克服所有的難題、一輩子愛她護她的人,看了一條她爸爸發來的短信,馬上就知難而退,馬上就落荒而逃,馬上就棄她而去了。原來他所說的可以克服的難題只能是他們家的,卻不包括她們家的,他甚至連個機會都不給她。當然,她不會怪他,也沒有資格怪他。如果可以,她其實很想和他說聲對不起的,家中的情況隱瞞他到現在,害他留下這樣苦澀與不堪的回憶。
鍾爸爸這時又發來一條短信:我已出發去火車站接你,到了打我電話。
五月沒再理會這個短信,看錢沐轉身走開,忙追上去,從包裡把那半包雀巢威化餅乾拿出來,遞還給他:“錢沐,你忘記了這個。”
錢沐看看她,猜想她大概是想用這半包餅乾來羞辱自己,但她並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任何嘲笑譏諷。她說話的時候面色平靜,言語溫柔。於是伸手接過來,說:“謝謝。”拿着餅乾走出幾步,到門口時,往垃圾桶中一丟,沒能忍住,人站在垃圾桶旁就哭了出來。
錢沐走後,五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心裡空蕩蕩的,但同時也一陣輕鬆。昨天夜裡翻來覆去,想今後怎麼開口向錢沐介紹自己家的情況,畢竟,她和他交往到現在都沒敢開口告訴他七月是送給人家的孩子,自己給家裡寄錢還房貸的事情就更沒敢說了。萬一他要自己也拿錢出來湊首付買房子,自己一分也拿不出怎麼辦?爸爸萬一問他要大額彩禮該怎麼辦?結過婚以後,爸爸仍舊要求不斷怎麼辦?萬一……她該怎麼辦?
不過現在好了。這些煩惱統統沒有了。煩惱沒有了,只剩下一股從心底深處翻涌而來的悲愴和憂傷,她坐在剛纔錢沐所坐的位置上,捧着臉,任由自己淹沒在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悲愴和憂傷之中。
今天這趟開往德州的列車的檢票員姓曾,年齡二十有五,脾氣暴躁,愛管閒事,經常對乘客大聲喝斥,也因爲他火氣大,嗓門大,站裡同事背地裡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曾小炮。
曾小炮服務態度極其惡劣,言談舉止極其沒有禮貌,剛工作沒多久就被乘客投訴了好幾次。不過他家有後臺,倒也不怕投訴,但獎金連連被扣,使他的脾氣更大更惡劣,最後鬧到他在火車站任中層領導的大姨夫那裡去了。他大姨夫把他叫去訓了幾次話,他答應今後會收斂脾氣,好好爲人民服務。話說得好好的,但一回到鬧哄哄的崗位上,看見那些不聽指揮、不遵守秩序的乘客,他忍不住就要發火。
今天看見一對小情侶模樣的年輕男女在檢票口附近的椅子上坐了很久,結果到了檢票的時候,人家反而不急了,一個走了,一個往椅子上一坐發起了呆。這下把他給氣得呀,雖然明知不關他事,他還是過去喝問人家:“小姑娘,儂哪能回事體?!”
被他喝斥的那個小姑娘擡起頭來看着他。小姑娘年紀看着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兩隻眼睛紅紅的,眼內汪着淚水,要落不落的,也不說話,就這麼地看着他,雖然直直地看着他,但眼神看着迷惘又渙散,沒有焦點。
莫名其妙的,曾小炮的心臟突然就是一疼,就有點不好意思大聲說話了,壓下了嗓子,低聲問她:“小姑娘,還有五分鐘就發車了,你走不走啊?現在已經停止檢票了,你要是走,我就放你進去,看看還能不能趕得上。”
小姑娘搖搖頭,兩顆淚珠被晃下來,滴落在身上。曾小炮的心裡又是一軟,忙提醒她:“那別忘了去退票啊,別忘了啊。”
小姑娘沒搭理他。要是她願意,其實他很願意幫忙去辦理退票手續的。他去拿礦泉水送她,並領她去出租車候車點的時候,心想,吾冊那,吾今朝是哪能了?領導沒在跟前看着,邊上也沒有同事在,吾服務這麼到位,工作態度這麼認真還是入職以來頭一趟,哪能回事體。
下週一,本來這天已經請了假回老家的五月照常進公司上班,大家問起來,她只含糊說:“臨時有事,沒回成,決定等年底再回去。”本來是想在家裡休息一天的,但家裡接二連三的電話卻讓她受不了,一安靜下來就忍不住胡思亂想,還不如去上班。
錢沐臨陣脫逃,沒有跟五月回德州老家,已經在飯店裡預定了酒席,準備給女兒舉辦訂婚儀式的鐘爸爸大丟了面子,氣得連續幾天都沒有出門,怕丟臉。親朋好友那裡,都是鍾媽媽一個人打電話通知的,有人真心惋惜,自然也有人幸災樂禍。不論人家問什麼,鍾媽媽都是一問三不知:“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一會這樣說,一會那樣說,唉。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不過這樣也好,嫁到上海那麼遠的地方去,我們走個親戚都老大不方便,更別說沾光了,這個女兒就算是白養了,所以崩了最好,你說是不是?”
晉-江-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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